孟扶搖頭也不迴:“不侍候!”


    “我送你們華宅美姬——隻要能送我迴彤城!”


    “沒興趣!”


    “我、我熟悉璿璣國情,但凡道路民生人物沒有我不熟悉不知道的!”


    孟扶搖站住腳,抱胸迴頭睨視他:“哦?那敢問閣下知不知道你們璿璣女王是誰啊?”


    她問這句話原本隻是為了問倒他再趕走他,不想那漂亮書生竟然笑了,笑得有幾分狡黠,道:“我當然知道。”


    “誰?”


    “很複雜啊,一言難盡。”他裝模作樣搖頭,歎氣,“等迴彤城告訴你。”


    孟扶搖瞅著他,半晌嘴角漾開一道冷笑的弧紋,道:“想跟著?行啊,就是你說的,你的身份——向導、小廝、護衛,沒路了你去找路,沒吃的你去化緣,沒地方住你去收拾可以睡的地方,迴到彤城,再酬謝我白銀萬兩,華宅一棟,美姬十對,那就成。”


    鐵成抽抽嘴角……豬才會答應這麽無恥的要求。


    “行啊。”那頭豬一口答應,樂顛顛奔過來,屁股上唿啦唿啦散風,“哎,隻要你們帶我一起就好,我最怕落單,可我爹非要趕我出來一個人曆練,天知道我多麽怕一個人,我怕黑怕風怕雨怕雷怕路上人少也怕路上人多,最怕長毛的……啊!”


    元寶大人陰森森的出現在他腳前……


    “救命啊!”那家夥騰的跳上鐵成的背,粘在上麵不肯下來,“毛啊啊啊啊——”


    鐵成一把將之摜下來,怒喝:“弱雞,別粘我身上!”


    “真是粗魯。”那家夥搖頭,歎息,“請唿在下大名鍾易,鍾鼓之鍾,容易之易。”


    “好,鍾易鍾小廝。”孟扶搖陰測測盯著他——一定要留下來?行,管你是誰,敢留就得小心她孟大王,她最近更年期提前!


    “今晚我們沒地方睡,所以接下來的事就是你的,我要求可以躺下來的地方。”


    半個時辰後,在山腳下一處破廟前,奉命提前尋找打尖地方的鍾易笑逐顏開的等在門口,道:“可以躺下來了!”


    孟扶搖狐疑的進去,進門便見已經生了喧騰的火堆,地麵掃得幹幹淨淨,鋪了幹淨的稻草,火上甚至架了個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破壺,刷洗得幹幹淨淨,咕嘟咕嘟水已將開。


    這個鍾易,看起來又酸又腐又半瘋半傻,做起事來卻漂亮不含糊,遠非那個隻喜歡打架卻不擅長細致活兒的鐵成可比。


    孟扶搖滿意的“嗯”了一聲,看看鍾易在這春夜微涼天氣裏竟然忙出了一頭汗,挑挑眉吩咐鐵成道:“柴火不夠,去再尋些來,順便記得喂馬。”


    鐵成應了出去了,鍾易笑眯眯的挪過來,從包袱裏找了杯子給孟扶搖倒水,十分殷勤的雙手遞上,道:“您喝茶。”


    孟扶搖隨手接過,她被人侍候慣了,什麽也沒多想,也沒注意到那邊長孫無極側了頭看過來,她隻是皺眉看看他道:“拜托你去包袱裏找一件鐵成的衣服穿上,這個樣子很好看麽?”


    鍾易很乖的“哦”了一聲,捂著個屁股去找衣服了,孟扶搖捧著水慢慢喝,覺得味道清甜,仔細一看卻是加了蜜糖,孟扶搖挑眉,笑了笑,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一些前世的事兒,又覺得那小子殷勤得可恥,笑到一半卻突然止住。


    背上,一道目光那般粘著粘得心底絲絲的難受,那目光也不探索也不為難也不詢問也不追究,隻是那般沉靜的看著,對著她背影看著,然而孟扶搖便是背對著似乎也能想到那樣的眼神和神情——看似什麽都沒有,其實什麽都在裏麵。


    孟扶搖有心不去理,堅持了一會卻覺得更難受,她低眉看著清澈的水麵,動蕩的水波裏映著那人靜坐的身影,今日他極其沉默,連添了個這麽鬧騰的鍾易都始終一言不發,換成以前他八成會阻止,然而今日的安靜卻更讓她心酸。


    那般澀澀的滋味酸上來,卻又不知道人生裏有什麽樣的甜可以彌補。


    在這裏,在風雲變幻紅塵作亂的五洲大陸,人生裏的每一份甜,其實都是奢侈的,誰知道下一個拐角,會出現什麽樣的變數?


    他們是天子驕子驕女,卻從來不曾活在蜜糖裏,他們一唿百應卻又四麵皆敵,一生裏謹言慎行步步為營,放縱便是災難,鬆懈便是滅絕,隨心所欲意味權力失控,偶爾想讓心情馳騁一下,還會不經意撞上敵意的山壁崴了腳。


    孟扶搖垂下眼,起身將糖水倒掉,在廟外溪水裏重新裝了水在火上煮,那邊鍾易樂顛顛的過來,套了件鐵成的袍子,有點大,甩著個袖子去接她的水壺,又想放蜜糖,孟扶搖冷冷道:“不必了。”隨即又惡意的接道:“誰知道你那是蜜糖還是毒藥。”


    鍾易並不生氣,眯起眼睛笑得像隻貓,道:“在你們麵前玩毒藥什麽的,不是傻麽?”


    “在我們麵前裝傻才是傻。”孟扶搖不理他,自管添火,鍾易在她身邊坐下來,好奇的托腮看她,半晌道:“你戴麵具的啊?脫下來看看?我覺得你一定長得很像我姐姐哎。”


    孟扶搖轉頭,微笑看他:“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家阿三哎。”


    “阿三是誰?你弟弟麽?”鍾易十分歡喜。


    “我家貓。”孟扶搖站起身,端起火上的水,從包袱裏找出長孫無極專用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示意元寶大人端過去。


    元寶大人哀怨的看著那和它一樣高的杯子,覺得這實在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又十分慚愧好容易有個機會安慰下主子自己卻因為身高體型限製無法完成,再次悲催的去牆角畫圈圈了。


    孟扶搖不說話,抿著個嘴,將那杯子放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過了一會,戳出一指禪,將杯子悄悄往那個方向推了推,過一會,再推一推,再過一會,再推一推……


    她不看杯子不看長孫無極隻看著前方火堆,兩眼直視目光呆滯……


    杯子無聲的,慢慢在火光的暗影裏一點點移動……


    半米距離,十萬裏長征……


    孟扶搖第六次推的時候,突然觸著了一隻溫熱的手指。


    那手指扶著杯,似乎也是伸出來取杯的,卻在觸著她手指的時候頓了頓,下意識的讓了讓,隨即又伸過來,連同她的手和杯子,一起握住。


    孟扶搖的手被他輕輕包裹,貼靠著暖暖的杯身,像握著一團溫暖的火,熱力四麵八方輻射直入心底。


    她沉默下來,盤坐在火堆之側不語,眼神清清亮亮,像一泊深水,所有的流動都在水深處,無聲潺潺。


    長孫無極也沒有說話,隻是不放手的握著她,兩人的體溫疊加在杯身之上,水溫的變冷似乎也慢了許多,那透過杯身的溫度一點點涼下去,心卻一絲絲飽滿濕潤起來。


    時光此刻亦如水,娓娓而流。


    直到鐵成攜著一身春夜微寒的涼氣進了門。


    他的身影被門開處外麵那一層月色勾勒得有些模糊,身上有青草和落花的氣息,顯見剛剛喂了馬,大步進來風聲虎虎,帶得火堆的火偏了一偏,向著孟扶搖和長孫無極的方向一卷,孟扶搖和長孫無極都鬆手去讓,孟扶搖笑罵:“你這粗莽漢子,路都不能好好走。”


    鐵成咧嘴笑笑過來,伸手去掏包袱裏的幹糧,剛才坐在角落裏默然不語的鍾易突然奔過來,歡天喜地的甩著袖子奔到鐵成麵前,道:“我穿這袍子好看不?”


    鐵成不耐煩的將他一推,道:“你穿什麽都難看!”


    正讓著撲麵火光的孟扶搖霍然抬頭。


    鐵成沒認出那是自己的袍子?


    鐵成?鐵成!


    “唿”一聲紫影一閃火光一烈,身側長孫無極已經躍起。


    他一向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今日這一掠更將人力所能達到的速度發揮到了頂峰,就連孟扶搖頂級的目力都未能完全捕捉到他飛起的軌跡,隻覺得心中一震火光刹那一亮他已經到了“鐵成”麵前,抬手袖間滑出一個精致的玉如意,手指一捺如意已經到了對方眉間!


    而此時孟扶搖也到了,“弑天”拔刀的動作都沒有一道黑色弧光已經當頭如黑潮一般罩向對方天靈,孟扶搖閉著眼不看對方那和鐵成一模一樣的臉,以免自己受到幹擾心軟,出手就是直欲劈裂對方天靈,連腦漿都挖出來的殺招!


    她孟扶搖放過千千萬萬,絕不放過此人!


    侮辱了她也侮辱了長孫無極的渣滓!


    如意白光如雪,“弑天”黑弧似潮,白光和黑光涇渭分明而又絲絲交織,陀螺般纏滾在一起,化為一道巨大的雙色之網,怒濤洶湧而又細雨無聲的罩向對方全身。


    孟扶搖和長孫無極聯手,迥異的武功風格卻又優勢互補渾然天成,她的剛猛失之於氣場不穩,正好被他綿密細致無所不包容的真力所彌補覆蓋。


    那人卻依舊笑了笑,還是幼細之聲,三分驚異七分得意。


    然後他退。


    他退得著實奇怪,蠶蛹蛻皮一般,一邊退一邊就退出了鐵成的衣袍,那衣袍飛出居然還會自己動,“抬袖”便是一袖子迎上兩人攻擊,渾然若真實人體,隨即那人又退出零零碎碎的荷包啊腰帶啊假發啊林林總總,漫天花裏胡哨的亂飛,他自己隻著內衣的人影,在那些東西裏詭異的一扭一晃,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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