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讓自己的世界渾然一體,永無他人可以傷害的女人,難怪可以布置這般無懈可擊出神入化的陣法,孟扶搖覺得,若論性子,她配月魄也許更好,然而這世上的緣分與心動,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按照個性為人來湊對。


    一切取決於心。


    碰上這種人,哪怕她曾經要殺自己,孟扶搖也不禁心軟了軟,哎,十強者好多有意思的人,個個都是寶,沒必要拚個你死我活,搶了她的位置就好。


    她笑笑,“弑天”緩緩抬起,平指霧隱眉宇,一字字道:“想要命令我,拿實力來換!”


    霧隱眉頭跳了跳,有點驚異的看她一眼,道:“挑戰?”


    孟扶搖頷首:“對,挑戰。”


    已經退到一側的方遺墨突然笑了笑,道:“十強者已經垂三十年無人挑戰。”


    “那便從我開始吧。”孟扶搖琅琅笑,“煩請星輝大人做仲裁。”


    “煙殺是不是你殺的?”霧隱突然道:“他在你手下受過傷,我有遇見他,按照比武慣例,你已經可以替補上十強者之列。”


    “煙殺之死,我有依仗天時地利機關奇巧之術。”孟扶搖答:“但是現在,我要用純粹武功贏你。”


    “條件?”


    “我輸了,任霧隱大人宰割,想要把我切碎了碾爛了找出月魄精華也由得你。”孟扶搖笑,“你輸了,十強者位置讓給我,以後永遠不得插手軒轅家任何事務。”


    霧隱垂下眼睫,男子一般骨節鮮明的手緊一緊手中銅鏡,道:“請吧。”


    她後撤一步,並不敢小覷孟扶搖的實力,五指一掣銅鏡飛舞,瞬間疊霧千層,自天、自地、自水、自樹木,自自然間一切萬物中騰騰升起,唿啦啦幕布般沉沉罩了下來。


    孟扶搖身形一閃,不退反進,“弑天”神刀光指,半空裏一道雪亮白弧,毫無花哨的沉雄一劈,那刀風淩厲如巨劍,遠在丈外便已摧折花草,山崖上石縫間那些枯黃的碎葉瞬間被絞成齏粉,再卷入浩蕩的大風裏,石縫卻在同時慢慢裂開,閑閑坐在山崖之巔衣袂飄蕩的方遺墨皺了皺眉,伸指一劃,裂開的石縫定住。


    那邊兩人已經纏戰在了一起,霧隱的霧氣瞬間裹定孟扶搖,想要將她拖進山川大陣中困住,孟扶搖卻已經吃過虧堅決不上當,早早看好了崖上地形算準了步法,她起落轉折,騰挪閃避,招式大開大合勁風鼓蕩,姿勢卻都小巧精細方寸之間,她在方圓隻有桌麵大的山崖之巔,以絕頂充沛的真力和絕頂精巧的招數,將想要困住她的霧隱反困,不給她拖自己入陣法的機會,反而將她慢慢裹入自己的武功之陣,點、戳、遞、收,每一招式的對戰,她都在將霧隱慢慢的帶離她原先的方位,進入屬於她真氣所控的戰場。


    方遺墨閑閑坐在山崖之巔一塊險險突出的斷崖之上,不以為意的看著這場決鬥,雖然他知道孟扶搖功力瞬間提升,但依舊沒對她報太大期望,無論如何,成名江湖垂三十年的十強者早已是泰山北鬥的存在,不可撼動已經成為磐石般的規則,然而不過看了幾眼,他眼底便露出了驚異之色。


    這個女娃子每次遇見都讓他刮目相看啊……她似乎剛剛提升功力,卻已在刹那之間摸著了自然法門的初始規則——建立自己的真力場,主導戰鬥的總步調,在真正的強者的戰鬥中,誰將節奏和韻律把握得行雲流水,誰就是贏家!而這個女娃子,步步深入不動聲色,霧隱竟然明知她在劃定並局限自己,卻也沒辦法完全擺脫!


    他在這裏感歎,不留神發現坐下石頭裂縫更大,隻在刹那之間,他的位置又被納入孟扶搖掌控的這片崖上戰場,方遺墨趕緊有點狼狽的又一劃指,才堪堪穩住身形。


    山崖上罡風唿嘯,霧氣聚散,孟扶搖勁風狂卷,身形騰挪,忽地一個大仰身,低喝:


    “崩!”


    黑光一閃,“弑天”一現又沒,突然詭異的自她膝下飛彈,自下而上直射霧隱眉心!


    “哧——”


    利器過快穿越空氣竟至發出撕裂之聲,漫天團團翻滾的霧氣被這淩厲至極的一刀逼得裂帛般崩開,撞在兩側崖壁之上竟然也錚錚微響,天光一亮間,霧隱身形大現,而黑刀已在她眉間!


    “去!”


    亦是一聲短促而有力的低喝,霧隱銅鏡一翻便是一道烏光,兩光想撞黑刀軌跡突然歪斜,然而就是這麽一歪,竟然又歪到了銅鏡之後,“鏗”一聲銅鏡再裂,激起的餘震將霧隱身子撞得一歪。


    “倒!”


    喝聲未畢孟扶搖厲拳已到!所有的變化軌跡都在她計算之中,她出拳,拳風便是卷掠五洲的大風,所經之處犁庭掃穴,三丈外一棵巨樹轟然倒下,砸得方遺墨座下崖石,瞬間大晃。


    霧隱被這劈麵一拳的拳風激得雙眼難睜發絲扯直後揚,身子微微一傾突然身後一空,隨即便直直栽落。


    她被孟扶搖逼下了崖!


    方遺墨霍然站起,身邊黑影一閃,孟扶搖已經擦著他的身子掠了下去,她真氣運行到了巔峰,渾身堅實如玉人,那般黑白分明,雪玉一般一道影子沉猛如炮彈般直墜下去,墜得比霧隱更快!


    她墜落,飛鷹般自水麵一掠而過,手中“弑天”一抹一撩,“嘩啦!”漫天巨浪牆立而起!


    霧隱半空裏一個翻身,剛要舉鏡運功,借著這水麵霧氣更濃再困孟扶搖,不想應變奇疾的孟扶搖,竟然事事搶先一步。


    此刻遠處朝陽初生,凝黛河上灩灩千裏,泛著朝霞的金光,“弑天”掠起波浪千層,漫天裏都是細碎的飛閃的晶瑩珠串,鳳凰尾羽般流絲濺開,被那姹紫嫣紅的五色霞光一照,七彩璀璨華麗不可方物,刺得人眼目難開,霧隱身子在水麵上一掠,撤身後退,撲啦啦濺開的水滴已將銅鏡澆濕。


    朝陽出,霧氣收。


    霧隱厲嘯一聲,被水牆擊得大撤身後退,身形如逆風之旗,在青黑山崖上霍然抖開,一反手風雲倒卷,大片渾黑的霧氣有如實質,帶動隱隱轟然風雷之聲,對孟扶搖當頭一砸!


    她已動了真怒。


    孟扶搖一聲冷笑,黑刀平拍,亮白罡氣飛旋如天神巨杵,比那群山之間冉冉初升的日光還亮幾分,飆風一轉直直迎上!


    兩人在空中各不相讓,硬拚一招!


    “轟!”


    霞光爛漫的半空裏,一黑一白兩道鮮明光幕悍然相遇,相撞那一霎各自微微一收,隨即轟然爆發直濺而開,黑色如墨白色似玉,涇渭分明而又互相侵吞,隨即那白光中隱現月白色內核,不斷延伸,滾滾長河一般鋪展而開,瞬間將黑光吞噬席卷,滌蕩飛騰!


    霞之紅,霧之黑,玉之白!


    三色成異虹!


    異虹之下,緋衣男子愕然仰首。


    河岸上,淺紫錦袍的男子則微笑負手看向那玉般身影他的女神,一絲淺笑如水漾開。


    更遠一點的篝火邊,烤火的女孩霍然迴首,昏迷中男子被那巨響驚醒,一轉首目中神光四射,不知是驚是喜。


    再遠一點的靈珠山上,霧氣突散,琉璃眼眸的男子突然停步,望向長空之上那個方向,三色異虹倒映在他眼底,爛漫如耿耿星河。


    而在那繁華大城之中,軒轅晟高踞高樓據窗而立,手撐窗台遠遠望著靈珠山方向,眼底陰霾暗湧,在那座全昆京最高的樓下,目及方圓百裏之處,亦有無數人看見這驚動天象的異虹,驚唿著打開窗戶指指點點,不知道是哪裏的頂級強者,在靈珠之巔長空之上,揮卷風雲展示神跡。


    而此刻,靈珠崖邊。


    鏖戰雖未休,大局終已定。


    展開的旗再次縮卷,咻的倒射迴崖上,黑色巨杵寒光一收,緊追而上。


    一前一後,兩人落地。


    巨大的風聲止歇,崖上一片瘡痍。


    霧隱背對著孟扶搖,長袍垂落,銅鏡背在身後,無堅不摧的珍貴古鏡上,兩道深深裂痕。


    一道是先前孟扶搖和戰北野合力所裂,一道是最後一招,孟扶搖悍然劈裂。


    那女子雙手反剪,腰背仍然如常挺直,一聲歎息裏卻有英傑老去的蒼涼,繁華謝盡盛宴終歇,一轉眼秋聲起,驚鴻落。


    她慢慢道:“認輸。”


    認輸。


    方遺墨怔怔站著,烏發緋衣也似鮮亮不再,半晌方一字字道:“是,霧隱,輸。”


    三十年無人敢於挑戰的武學巔峰,三十年立於武學風雲之巔的十強者,三十年未曾聽過輸這個字眼,方遺墨想不到自己此生竟然有機會說出這句話,而這句話說出口時,他突然也生出辛酸落寞之感——霧隱之敗,何嚐不是他的敗?


    他歎息著,突然想要坐下去,好好的歇一歇……也許他們都老了。


    他卻坐了個空——在他剛才震驚之下忘記以真力護持自己座下斷崖的時刻,孟扶搖兇猛的真力終於淘空了他坐下崖縫,順帶將整塊斷崖摧毀,他已無處可坐,無處可維持自己的瀟灑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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