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魅半閉著眼,半晌才道:“我勸你不要多事的好,救宗越不是那麽容易的。”


    孟扶搖垂淚,幽幽道:“其實我哪裏想救那個蒙古大夫呢?那人又壞又毒嘴又刁還潔癖,全世界人人汙髒就他潔淨如雪,整天清淡幹淨得恨不得連空氣都要洗上三遍,誰呆他身邊都會覺得自己是泥坑裏滾過的豬,我又沒有自虐狂,要拖這麽個人在身邊找虐。”


    暗魅抬眼瞟她一眼,琉璃般的眼神在她麵上一轉,道:“但是你的行為好像就是在找虐。”


    孟扶搖氣結,半晌磨牙道:“你什麽都和他南轅北轍,唯獨他最惡毒的那項像個十分,天生舌頭長刺,牙齒帶毒。”


    暗魅不說話了,半晌轉移話題,道:“不僅救宗越難,在軒轅晟眼皮底下,做什麽都難。”


    孟扶搖默然,心知軒轅晟大抵要比戰南成那個天賦不算上佳疑心病又特別重的要難對付得多,也比同樣是從龍重臣賜姓家族的德王要厲害,德王上麵還有個長孫無極,腹黑深沉天下第一,始終死死壓製住了他,軒轅晟上麵那個軒轅旻,可從沒聽說有什麽豐功偉績。


    軒轅晟當年政變,一手主導皇位更替,生生將皇位繼承人文懿太子奪位賜死,先立了文懿的幼弟八皇子為帝,大概還是嫌八皇子年齡大不好駕馭,沒兩年八皇子便暴斃,他又在宗室中選了個遠支的病弱孩子,扶上帝位,自此攝政王皇圖永固,千秋萬代,就是一實際的皇帝。


    如果說這還是政客的慣常手腕,那麽就說宗越,宗越的身世,以及他這許多年憑借醫聖威勢苦心經營的地下勢力,說明他從未有一日放棄過奪迴皇位,然而至今還未成功,甚至自己也被擄——孟扶搖是知道宗越本事的,絕不是好相與的,那麽換個角度來說,軒轅晟這個角色,確實是個角色。


    今晚他一出手,就險些要了自己性命,雖說自己大意,但這個儒雅王爺行事狠辣,可見一斑。


    “不管多難!”孟扶搖天生就是個喜歡迎難而上的性子,發狠,“他敢動宗越一根指頭,老子都要宰了他!”


    暗魅抬眼瞅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表達出什麽感情,又聽那無恥的道:“宗越死了,我到哪裏再去尋不要錢的名貴藥吃?宗越死了,我的假牙萬一掉了誰還能替我補?”


    一邊蹲著的元寶大人扶額……可憐的蒙古大夫,敢情就是個藥箱和牙醫的地位……


    暗魅默然,半晌翻個身,背對著這個無恥的睡覺,孟扶搖離他遠遠的躺下來,也想休息一下,半晌卻聽得黑暗中暗魅唿吸粗重,深深淺淺的傳過來,忍不住爬起來摸他額頭,想著燒傷最易感染,又去看他的傷,那些藥膏卻著實是好,一塗上就在肌膚表麵結了一層白色的細沫,看起來問題不大,隻是暗魅臉色微微赤紅,氣息不穩,好像還是發燒了。


    燒傷的人,熱毒內攻氣血兩虛,口渴發熱煩躁不寧神昏譫語都是可能的,孟扶搖為難的瞅著潮濕的青石地麵,心想這初冬天氣,這宮室僻處一角位置常年不見陽光,地下陰寒之氣很重,讓一個傷者病人席地而睡實在要不得,萬一感染更糟糕,想了想,爬起來開始拆恭桶,嘿咻嘿咻的將那些恭桶的箍去掉,拆開木板,選擇平的木塊,在井邊悄悄打水仔細刷洗,再一一拚起,拉直鐵箍連接起來,用內力將鐵絲穿透那些木板,串在一起,足足忙乎了個把時辰,一張“恭桶床”初見雛形,孟扶搖又脫下夾袍,在床上鋪了,小心的把暗魅移上床。


    她剛一動他身子,暗魅便醒了,手一伸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低低道:“……在忙什麽?”


    孟扶搖擦一把汗,笑道:“搞張床給你睡。”


    暗魅盯著她忙得紅撲撲的臉,眼神一閃,目光微微柔和了些,手上一用力拖過孟扶搖,道:“……你也歇歇。”


    恭桶床……我不要睡!孟扶搖哀怨,卻又不敢掙脫神智不太清楚的暗魅——他手上燒傷本就潰爛,要是被自己掙脫掉一塊皮……孟扶搖打了個抖,隻好乖乖的道:“好。”僵硬的爬上床,在他身邊僵硬的睡下。


    暗魅卻又將她往身邊拉了拉,道:“你脫掉一件袍子……不冷麽?”


    孟扶搖抱著肩膀堅強的道:“俺是強壯的人。”


    話音未落她身上多了件衣服,仔細看是半件——暗魅趴著睡,將護住前心的剩下的半件衣服搭在她肩上,孟扶搖怔怔的抓著那半件衣裳,說實在的真的起不了什麽保暖作用,然而不知怎的,抓著那半件質地柔韌的黑衣,掌間光滑而沉厚的觸感便似瞬間傳入心底,綢緞是涼的,滑如遊魚,似乎不經意便會遊走,而心是溫軟的,平平靜靜跳著,有種泰山崩前亙古不變的安然。


    夜風敲窗,暗室無聲,“恭桶”床上合衣而臥的男女,在遠處透窗而來的火把和宮燈的微光裏一坐一睡,沉靜相對,半晌,坐著的那個漸漸歪了歪身子,睡著的那個,輕輕將她拉下,將落下地的半件衣服蓋在了她身上,又向她靠了靠,兩人合蓋著半件衣服,沉沉睡去。


    孟扶搖朦朦朧朧眯著了一會。


    夢裏元寶大人在她麵前踱來踱去,就著蠟燭光影在玩麵具,孟扶搖被那光影晃得眼花,不耐煩的揮手,罵:“耗子你真煩。”


    這一罵也就醒了,看天色竟然已經微亮,孟扶搖爬起身,暗魅仍在睡著,孟扶搖看看他焦裂的唇,知道燒傷發熱的人最易口渴,去打了水來喂他喝,她將暗魅的上身扶在自己膝上,看見他雖重傷衰弱但仍舊唇色如火,清水自唇間滴落,如露珠盤旋於玫瑰,越發豔麗不可方物,孟扶搖怔怔的看著,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唇上輕輕抹過。


    這一觸並沒有抹下她想象中的胭脂等物,手指上幹幹淨淨,孟扶搖笑一下,搖搖頭——當天下所有男人都是兔兒爺那樣的戲子愛化妝麽。


    她手指掠過暗魅唇角,頓了頓,指尖正欲一撩,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暗魅又醒了,倚在她膝上靜靜看著她,琉璃般的眼神看得人有幾分虛幻,孟扶搖有點心虛的想縮迴手,暗魅卻不放,將她的手抓著,對著亮光仔細照了照,像是想欣賞那般輪廓的優美和手指的潔白般,出神的看了看,然後突然將她指尖往口中一送,輕輕一咬。


    孟扶搖“啊”的一聲急忙縮手,大怒:“你亂咬什麽?”


    暗魅側過臉,他的眼神在晨曦霧氣中看來像是籠罩在煙光裏的銀湖,幽深廣闊,閃爍跳躍著日色的金光和月色的銀光,千顏萬色的華彩,從孟扶搖的角度,還可以看見筆直的鼻和棱角分明的唇,閃著薔薇般的光澤,屬於異族的鮮亮狂野之美,像一幅最濃麗的畫凸顯在白色的霧氣裏,美得令人心跳。


    說話也令人心跳——氣得心跳。


    他淡淡道:“你亂摸我便亂咬。”


    孟扶搖無語,半晌狠狠一甩手,大步站起來向外走。


    身後那人閉著眼問她:“去哪?”


    孟扶搖沒好氣的答:“你既然能咬人,大概也能自保,我去找點食物和鹽,馬上就來。”


    身後那人不說話,孟扶搖走了幾步又不放心,迴頭將元寶大人留下,撫著它的頭好生教導了一番安保知識,又用恭桶將四麵擋嚴實了才離開,一邊走一邊暗罵自己是個勞碌命,這家夥這麽不是個東西,她還記著要給他補充營養補充體液,真是賤骨頭啊賤骨頭。


    孟賤骨頭揣著皇宮布局圖出門找食,從布局圖上看得出,這裏附近有個太監宮女們專用的大廚房,她躲過侍衛,很順利的一路溜向大廚房,經過一處竹林時隱約嗅見奇怪的氣味,卻也沒敢停留看看是什麽,直奔目的地。


    現在時辰還早,大廚房中還沒人,壁櫥裏擱著些點心,雖然不算精致,但勉強可以果腹,孟扶搖每樣拿一塊,又照原樣子壘好,以免被人發現,順手又偷了些食鹽白糖,食鹽等下做淡鹽水給暗魅補充體液,白糖是她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專治燙傷的偏方——豆腐一塊,白糖一兩,攪拌後敷在患處,可以立即止痛,雖然暗魅一聲未哼,但是孟扶搖知道燒傷的疼痛比較非人,萬一丫忍耐不住哼出來呢?豈不是害她暴露?當然,孟大王堅決不會承認,其實她隻是習慣性心疼而已……


    孟大王拿著這些東西,又想,聽說燒傷病人會出現小便不利現象?暗魅好像到現在還沒噓噓過?不會是憋著了吧?她雞婆的蹲在地上,開始操心人家的噓噓問題,越想越覺得,好像是有點不對勁,哎,要是有點大黃和冰片就好了,清熱解毒,不知道太醫署裏有不?


    想了一會,決定去太醫署找藥,一眼看見麵前八寶架下有個壇子,上麵寫著豆腐,心中一喜,難怪找一圈沒找著,原來丫躲在了這裏,孟扶搖伸手去搬,居然沒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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