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驚塵卻在微微喘息,驚疑不定的看著雲痕,從他的眉目一直細細看下去,直到看出淺淺的激動來。


    遠處高踞牆頭的孟扶搖,這時才發覺,雲痕和燕驚塵,分開來看的時候很難將兩人聯係到一起去,然而這樣麵對麵站著,便覺出形貌上一衣帶水血脈相近的相似來,一般的頎長而清瘦,一般的白得有些透明,能夠看出淡青血管的肌膚,一般的高而挺,特別直的鼻,以前沒發覺,隻不過是因為這兩人氣質太迥異了。


    雲痕卻似乎不願意接受燕驚塵這樣打量的目光,他突然轉過頭,好像沒看見脖子上架著的劍,就這樣從燕驚塵因為震驚忘記收迴的鋒利劍身旁擦了過去,這一擦便在頸項上拉出一道血痕,燕驚塵吃了一驚趕忙撤劍,雲痕已經不管不顧鮮血涔涔的頸項漠然走開,拽起扒著牆嗚嗚嚕嚕唱歌的雅蘭珠就走。


    燕驚塵還劍入鞘,急急追上,一把拽住雲痕衣袖,“雲痕!你是不是安姨的那個孩子?”


    雲痕的肩顫了顫,從孟扶搖的角度能看見他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青氣,他霍然迴首,道:“滾開!”


    燕驚塵接觸到他的眼神,驚得手都顫了顫,他下意識一讓,雲痕已經直直揮開他的手,寒聲道:“我警告你,你不許提那個名字,你,和你們燕家,誰都不配提!”


    “雲痕!”燕驚塵向前一衝,“當年的事我不太清楚,我隻是隱約聽說過……但是……但是……其中是不是有誤會?你跟我迴去,我們問個明白。”


    “迴去?迴哪兒去?”雲痕半側臉,清俊側麵漠然如冰雕,連眉目都似凍結了霜花般的寒意逼人,“燕掌門,請你搞清楚,你是上淵列侯,我是太淵臣子,我的父親叫雲馳,你的父親叫燕赤,我為什麽要跟你迴去?”


    燕驚塵猶不死心,還待勸說,雲痕目光一冷,橫劍一拍,竟然是拍向那青玉骨灰罐的,這迴換燕驚塵嚇了一驚,連忙飄了出去,雲痕已經大步走開,他行出幾步,半迴身,不看燕驚塵,隻看著那黑暗的牆角,森然道:“燕掌門,今天的事,你若再對誰提起,或者妄想認親什麽的,不要怪我的劍不客氣!”


    他的身影很快沒入巷子盡頭的暗色中,隻留燕驚塵怔怔立在當地,用疑問和無奈的目光,送別這次相遇。


    孟扶搖怕雲痕尷尬,在他出巷子前翻下牆頭,她一路沉默著飄進院子,飄迴房間,飄到自己床上,坐下來才發覺某人竟然也不自覺的跟了進來,立即迴魂,將他往屋外推,嚷嚷:“出去,出去,我的床上隻能有一個男的!”


    長孫無極含笑問:“哦?”


    元寶大人目光亮亮不知死活的探出頭來,對著主子指了指自己鼻子——這個男滴,就是玉樹臨風區區不才在下我哈。


    長孫無極依舊在微笑,突然喃喃道:“要不要閹了你呢?”


    元寶大人立即伸爪一引,謙恭滴做退讓狀:這個唯一的男的,自然隻能是驚才絕豔舉世無雙主子您哈。


    孟扶搖立刻彈指神通將元寶大人彈開了出去,大罵:“丫的,從此以後你這個男滴也別想再睡我的床!”


    “扶搖,我來不是想睡你的床。”長孫無極淡定如斯,打斷某人猥瑣且自戀的猜想,道:“我隻不過是來借你那剩下的半個月魄練氣之寶一用而已。”他自顧自的找到那泡著的半顆寶貝,開門飄了出去,臨走前還迴眸一笑,道:“我可沒興趣和一隻耗子兩個人睡一張床,何況還有一個人是個酒鬼。”


    “唔……誰是酒鬼?這裏明明隻有一人一鼠啊?”孟扶搖悻悻,接著便見雲痕拖著雅蘭珠匆匆而來,這才想起,雅公主喝醉了,照顧這個酒鬼的重任除了自己還有誰?


    果然照顧酒鬼著實不是人幹的活,孟扶搖忙了一夜,也聽了一夜的“哥哥你大膽的向前走……”天快亮時,雅蘭珠突然翻個身,抱著她,口齒不清的喃喃道:“我們永遠不要做孟扶搖和鳳淨梵。”


    她說得沒頭沒腦,孟扶搖卻立即聽懂了,她伸出欲待拍她睡覺的手停了停,再落下時手勢輕柔,她輕輕撥開雅蘭珠汗濕的鬢發,低低道:“好,永遠不做孟扶搖和鳳淨梵。”


    之後她攥著個毛巾睡著了,醒來時天光大亮,雅蘭珠扒在她肚皮上,元寶大人扒在雅蘭珠肚皮上,而正門外悠長的傳報聲傳來——戰南成邀她禦苑打獵。


    自從真武奪魁,孟扶搖便搬了家,戰北野那個苦心經營的秘密據點,她可不願暴露在天煞皇族麵前,反正她有錢——姚迅在無極做生意做成了大款,尤其那個半路被孟扶搖綁上自己船的江北總督家的李公子,居然是個天生做生意的料兒,兩人狼狽為奸,大賺女人錢,但凡絲綢首飾服裝鞋帽胭脂水粉之類統統包圓兒,這幾天姚迅也過來了,送銀子來,順便打算在天煞推廣孟扶搖的高雅娛樂,於是孟扶搖腰包鼓鼓,連元寶大人的馬桶都換成了金子的。


    孟扶搖的新宅子很招搖,她硬生生買下三個大戶院子,聯成裏外七八進,一進比一進裝潢騷包,尋常人隻能進她的第二進,其實她隻是為了將附近這塊地麵都圈入自己勢力範圍,從她的院子的第六進一個房間的暗道下去,走出不多遠,便是戰北野那處秘密據點。


    戰南成邀請,不過是雙方的又一輪試探,孟扶搖顛兒顛兒換了衣服準備過去,在花園裏被宗越攔住,毒舌男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勁裝,道:“又要去騙人了?”


    孟扶搖望天,這娃什麽時候能一開口說句好聽的呢?真是白瞎了那麽好的氣質。


    “既然要騙,幹脆幫你騙得更徹底些。”宗越遞過來一個小小的蠟丸,“找機會掰開,灑在戰南成袖子上。”


    “哦。”孟扶搖接了,也沒問什麽用途,突然若有所思道:“其實我很想什麽時候殺了戰南成算了,省得忍著嘔吐和他周旋,可惜戰南成自從上次被挾持,現在越發小心,誰也近不得他身了。”


    “你現在殺他也沒有用,戰南成有太子,在外還有有權調動皇營的中樞三大臣,他死了,會有****,但未必能動搖大局。”宗越一口否定,又趕她,“盡羅嗦什麽,擋著我的藥圃陽光了!”


    孟扶搖憤怒,一腳踩爛一株月見草,趁愛花如命的宗越殺人之前狼奔而出,百忙中還對蹲在窗台上看好戲的元寶大人做了個暗示——等到宗越離開,元寶大人會代替她去好好“照顧”那些寶貝藥草的,撒撒尿啊施施肥啊什麽的。


    戰南成派出迎接她的車馬在門口等候,一路到了天煞皇宮之南嶽山禦苑,皇家儀仗一路排開,半山坡上紮了好些帳篷,拱衛著正中的金頂大帳,好些人聚在帳外侯傳,孟扶搖仔細一打量,笑了——都熟人咧。


    那誰,不是前幾天大殿上扔劍給她叫她自裁的某某侯爺嘛?那誰,不是在某公主“自刎”時大叫“公主不可輕生”,很善解人意的救下某公主的某將軍嘛。


    孟扶搖笑眯眯的過去,正聚在一起談論的眾王公貴族見她立即三緘其口,各自摸胡子的摸胡子望天的望天扯話題的扯話題——“啊,張小侯爺,今日這天氣著實是好,著實是好哈哈……”“嗬嗬王將軍,你今天這袍子足夠精神啊哈哈哈……”


    “啊,張小侯爺,今日這天氣著實是好,烏雲蓋頂蜻蜓亂飛——啊,有隻蜻蜓落在你冠上了,我給你撣——啊,不用客氣,馬上就好——啪!”


    孟扶搖一巴掌撣掉了張小侯爺的發冠,順腳一踩將發冠踩碎,對披頭散發滿臉鐵青的張小侯爺微笑道:“總算把那該死的蜻蜓撣掉了……”張小侯爺眉毛一豎便要發怒,孟扶搖又尖叫:“哎呀,小侯爺這劍真漂亮,那天您要是扔這劍給我,保不準我一喜歡,就拿這劍自殺了,絕世劍下死,做鬼也風流……借我看看成不成?……哎呀不要這麽小氣嘛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嚓!”


    “絕世名劍”一折兩斷,孟扶搖滿臉無辜的掂著那劍:“原來是個假貨!”


    她謙恭的將劍塞迴僵住的張小侯爺手裏,微笑:“隻好委屈侯爺,當鴛鴦雙劍來用了。”


    拍拍那青筋暴起想動手卻又被她輕鬆折劍那一手震住的張小侯爺的肩,孟扶搖哈哈一笑,一轉身,剛才圍成一圈的王公們早已做鳥獸散。


    聳聳肩,孟扶搖大步跨向主帳,戰南成在帳門前看著,剛才一幕盡收眼底,卻沒任何表示,隻和藹笑道:“孟將軍真愛開玩笑,隻是這般縱情心性,容易得罪人。”


    “草民是個粗人,”孟扶搖一攤手,咧咧嘴,“在哪裏都一樣,看不慣那些揖讓恭謙裝模作樣的德行,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得罪我,我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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