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清涼,花香浮動,今夜長風如許,人在天涯。


    宜將心事盡訴。


    “幸虧你是隻耗子,不然我還真不敢說。”孟扶搖笑眯眯的看著元寶大人,“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寫的字都翻譯成吱吱吱吱說給你家主子聽。”


    元寶大人哢嚓哢嚓的啃果子,頭也不抬。


    “你家主子,哎……”孟扶搖愁眉苦臉的盯著隔壁縫隙裏透出的微光,那神情好像看見寶藏卻不能進去拿一樣,她慢慢在桌子上劃字,“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怎麽辦?”


    元寶大人哢嚓一聲,啃得越發兇猛,一口下去,果子就見了核。


    “不要這麽憤怒,”孟扶搖微笑看它,道:“跨物種戀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元寶,我奉勸你,你還是把你蕩漾的春心收起來吧,你家主子就算不是我的,也不會是你的,你整天忙著替他擋桃花,累不累啊。”


    元寶大人立即一揚爪,爪子中果子核很精準的射進孟扶搖大笑的嘴裏,孟扶搖不防這家夥報複得這麽快,差點被卡死,恨恨將核吐出來,大罵,“你這精蟲上腦的耗子!”


    罵了一陣,突然又泄下氣來,孟扶搖下巴擱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劃字,“哎,不會是我的……所以我不能喜歡他,不能。”


    元寶大人鄙視的盯了孟扶搖一眼,大有“你真是個懦夫”之意。


    “你懂什麽。”孟扶搖懶洋洋揮揮手,寫:“你以為我是那種想愛不敢愛的矯情女人?我隻是不想害他而已,既然我注定要離開,那麽我為什麽要惹上一堆情債,害他們一生?”


    她癡癡看了天邊月半晌,忽然一拍桌子,抓過桌子上酒壺就拚命灌。


    萬千心事,一懷愁緒,這些不應該屬於豪放瀟灑的孟扶搖的東西,她不喜歡,一定要用烈酒給衝下去。


    她仰頭咕嚕咕嚕的喝酒,清冽的酒液順著下巴流下,將衣襟染濕。


    連幹三壺,孟扶搖終於醉了。


    “元寶……元寶……”孟扶搖打著酒嗝,醉眼迷離的找那隻耗子,“聽我說……咦,你去哪裏了?咦……”


    隔壁燈火熒熒,元昭詡梳洗完畢正在燈下看書,忽聽聲音細碎,縫隙裏有東西擠啊擠,元寶大人慢吞吞的爬了進來。


    它直奔元昭詡麵前,老遠元昭詡就聞見一點淡淡酒氣,不由放下書,笑道,“你又偷喝酒了?”


    “吱吱!”


    “不是你?”元昭詡揚眉,“她?”


    元寶大人直立而起,晃了晃短尾。


    “你有話告訴我?”元昭詡盯著元寶大人,手一伸那隻肥鼠乖乖爬上他掌心,“你要說什麽?”


    元寶大人搔了搔頭,覺得將看見的孟扶搖畫出的東西表達給元昭詡好像有點困難,他認得那字的形狀,卻沒辦法將之翻譯成元寶語。急得在元昭詡掌心亂轉。


    元昭詡看著它,若有所思,半晌笑道,“我記得有段時間,我們曾經玩認字遊戲來著。”


    他拍了拍手,立即有個黑衣人出現在窗外,元昭詡道,“元寶的玩具”。


    黑衣人從袖囊裏掏出個盒子遞過,隨即消失在夜色裏。


    元寶大人大喜,立即爬上去翻,小盒子裝滿小紙片,仔細看卻不是紙片,而是精心製作的茯苓薄餅,上麵印了字,這是當初元昭詡一時興起教元寶認字的玩具,為了引發那隻饞嘴的興趣,特意用食物製成,認一個字,啃一塊餅。


    元寶跳進盒子裏,一陣好翻,好像沒找到需要的字,急得團團轉,元昭詡微笑,道,“不用找,這裏沒有孟字,這個字不常用,我沒打算給你學。”


    元寶大人哀怨的迴首,元昭詡輕笑道,“孟扶搖三個字都不必找,我知道你這麽急跑來一定是關於她的事,她有點不對勁,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吱吱!”元寶大人轉過身去,一陣亂翻,半晌叼出一個“離”字,過一會兒又翻出一個“開”字。


    元昭詡眼底的笑意散去,他注視著那兩字,默然不語。


    元寶大人繼續翻,這個其實它能表達,但就是不想表達,過一會兒它翻出了“喜”“歡”兩個字。


    元昭詡目中幽光一閃,元寶大人卻不再翻,它雙爪抱出個“你”字,氣鼓鼓的看了半天,愣是不想拿給元昭詡看,想了半晌,一口口恨恨啃掉了。


    元昭詡注視著那兩個字,半晌,向椅背上一靠,招手喚過別扭的元寶,輕輕撫摸著它順滑的白毛。


    他靠在椅上,微濕的長發沒有束起,散漫的披了一肩,更多幾分詩意風流,然而微黃燈火下他的眼神,凝定而晶瑩,變幻閃爍如星光。


    良久,他負手而起,踱到窗前,看向遙遠的某個方向,風將他發吹起,招展如旗。


    燈火將他的背影投射在板壁上,一個修長沉穩、似乎永遠不會被人世間的陰謀陽謀、跌宕繁複、風雲變幻所吞沒的身影。


    燈火照過那麵板壁之後,暴飲的女子終於大醉,一伸手直直推倒酒壺,骨碌碌栽倒在地上。


    燭火熄滅,月光清清涼涼灑進來。


    寂靜中板門突然吱呀一聲,一條修長的人影輕輕走進來,在大醉如泥的孟扶搖身前停住,伸手要抱她起來。


    孟扶搖卻不依的翻了個身,一把將人一拽,黑影正在重心下傾,不留神被她拽得向下一歪,孟扶搖立即八爪魚一般纏上去,死死抱住,咕噥,“這被子真暖和……真好。”


    黑影定住,並沒有拉開她惡形惡狀的手。隔壁的燈火泄進來,照亮他天神般的眉目,絕代風華的元昭詡,這一刻眼神溫柔。


    他就勢躺了下去,躺在孟扶搖身側,躺在微涼的木板地上。


    斜側身,以臂支肘,元昭詡就著泄進的燈火,細細端詳孟扶搖恬靜安寧的睡顏,聽著她的唿吸和自己唿吸,纏綿不可分的交織在一起。


    這一刻光陰靜好,而前方花圃裏,一朵花悄悄凝上露水。


    良久,元昭詡輕輕伸手,替孟扶搖撥開臉上的亂發。


    他低而優雅的語聲,在靜謐的空間低低散逸。


    “扶搖……一切都會好的。”


    臘月十三,戎族“敬神節”。


    按照風俗,這一天是戎族祭神的日子,從淩晨開始就起身,沐浴淨身,做耙耙,敬神,出門狂歡,舉辦一係列的比箭摔跤活動,到了晚間再燃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年青男女各展才藝,互訴衷情。


    孟扶搖蹲在位置上,對著一厚疊請帖名單發愁,喃喃罵,“發羊癲瘋了!這麽多家一起邀請,我跑斷腿也跑不過來哇。”


    “如果你跑漏了隨便一家,”元昭詡元公子閑閑坐在一邊喂元寶,頭也不抬的道,“你就得對‘藐視偉大的格日神治下的高貴的戎族子民尊嚴’做出解釋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按戎人的習慣,一般用刀劍或鮮血來尋求解釋。”


    孟扶搖瞪他,“為什麽我覺得你好像在幸災樂禍?”


    元昭詡轉過眼,微笑看她,“有嗎?”他起身過來,修長的手指撫過她臉頰,“我隻是對我們偉大的、善於處理一切危難的、十分英明睿智的城主大人特別的有信心而已。”


    孟扶搖偏頭看他,總覺得元同學今天看起來怪怪的,是因為被她看洗澡比較不爽?


    或者是,沒被她看洗澡比較不爽?


    從他人品來講,後一種比較有可能。


    孟扶搖猥瑣的嘿嘿一笑,將請柬一推,道,“前城主阿史那已經因治下不力,被德王殿下削職,他們不服氣,想找岔子為難我呢,今天事兒一定多,一個不成,還有下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戎人來了統統揍翻。”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目光亮亮的吆喝一聲,“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想刁難我?迴娘胎重新練習吧!”


    自從孟扶搖到任,一直處處受到掣肘的姚城戎族七大頭人,原本今天打算好好刁難下新城主,七家都對城主下了請帖,請城主大人“紆尊降貴,與民同樂”,七家都把時辰定在午時,七家都備了豐盛的節日宴席,大開正門,盛裝以待,七家都把陣仗架勢搞得要多隆重有多隆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曉:他們非常盛情的邀請了城主大人赴宴。


    這樣,假如那個小白臉城主有一家沒到,他們就有理由挑起事端——‘敬神節’的宴席,代表神的恩賜,一旦拒絕,便是對神的最大藐視。


    因為節日中有比箭比武節目,他們事先已經申領了武器,到時候一番煽風點火,激起全城戎人怒氣,就算不殺那個小白臉,扶持阿史那城主重歸城主位,恢複姚城戎人主宰全城的狀態,還不十拿九穩?


    抱著這樣的如意打算,七家頭人穩坐釣魚台,連等下孟城主不能來,自己該如何表達“尊嚴被踐踏”的悲憤,都研究好了,還對著鏡子練了半天。


    七家的小廝相互竄連四處奔走,隨時報告著消息,酉時……城主沒出門;戌時,縣衙大門緊閉;戌時三刻……城主還是沒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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