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靜,無人經過。


    裴瑗注視著一丈之外的少女,看著她窈窕的身姿被月光透露的光影勾勒出動人的曲線,一筆一筆,俱是造物所鍾,風姿美好,小巧晶瑩的下巴在一片深黯裏看來越發如玉般光潤玲瓏,突然覺得心底升起強烈的不安。


    她喜歡燕師兄已經很久,別人不知道他和孟扶搖的私情,她卻多少看出點端倪,一直沒想明白燕師兄為什麽會喜歡那個無用的醜女,但也從沒放在心上過,她有美貌,有天份,有地位,有智慧,普天之下,誰能勝過她?


    燕師兄是聰明人,他會不明白娶到她,對他將有多大的幫助?而除了她,還有誰能配得上他的優秀?


    果然,燕家提了親,果然,燕師兄還是選擇了她。


    當男人可以有更多選擇時,他為什麽不選擇那個更好的?


    隻是,那個女人,竟然不是蠢材,竟然這般美麗,她直覺她是個威脅,對以後幸福完滿路途的一個威脅,她怎麽能允許自己鋪設好的燦爛路途,被一個潛在的威脅摧毀?


    但有一分可能,也不允許!


    裴瑗眼神森然,麵上卻微微浮出笑意。


    “孟扶搖,你走吧,離開這裏,永遠不要迴來。”


    孟扶搖怔了怔,抬頭看她,裴瑗居高臨下的睨視她,語氣高傲。


    “你想必已經知道驚塵和我的婚約,如果不是礙於禮教之防,我本來那夜就應該和他一起迴燕京,孟扶搖,驚塵將是我的丈夫,我不希望你以後再出現在他麵前。”


    孟扶搖仰首,一笑,“正好,我也一樣。”


    裴瑗嘴角扯起一個輕蔑的弧度,淡淡道,“希望你不是死要麵子口不應心,既然你也不想見他,那就給我走遠點,別再糾纏他。”


    她蹲下身,去解孟扶搖的鎖鏈,手指卻悄悄暗扣了在了地麵突起的一處山石。


    “師妹!”


    身後突然傳來低喚,裴瑗手指一縮,迴身看見在附近負責看守孟扶搖的四師兄大步過來。


    怔了怔,裴瑗轉身,扭身時腕上金剛鐲的鏈扣不知怎的扯住了孟扶搖袖口,哧一聲輕響,孟扶搖一截袖子被撕開,露出光潔的手臂。


    裴瑗啊的一聲,急忙道,“四師兄,別上前來,非禮勿視。”


    四師兄斜眼瞟了一瞟,很聽話的止住腳步,微笑道,“師妹,聽說貴客將至,師父讓你去見客呢。”


    裴瑗驚喜的道,“是無極皇朝太傅大人到了麽?太傅大人是無極太子殿下的授業之師,有幸拜見太傅,想必也可遙想絕世無雙的太子殿下風采了。”


    想了想又道,“師妹衣衫不整,這山地風大莫要著涼。”說著俯身蹲下,脫下紅色披風,先去裹孟扶搖光裸的手臂。


    紅色披風在半空中旋出一片豔麗的彩幕,悠悠罩上孟扶搖的手臂。


    裴瑗執住披風邊緣的手,突然無聲無息伸入了披風底。


    那手指觸上肌膚,孟扶搖隻覺她指尖冰涼。


    一抬頭,看見俯首看她的裴瑗,剛才的滿麵微笑早已無影無蹤,雙眉間滿是煞氣。


    她森然的看著孟扶搖,低聲道,“我的人,你也敢搶?”


    孟扶搖一怔,未及迴答,忽覺抓住自己手臂的指尖一滑,轉眼間連點右臂數處大穴,半邊身子連同啞穴立即僵麻。


    隨即裴瑗一聲驚唿,“哎呀,扶搖師妹你要做什麽?你衣袖裏怎麽還藏著匕首?啊!”


    她自導自演的在披風底彈動手指,披風抖動劇烈,看起來像是兩人在迅速交手。


    四師兄疑疑惑惑上前來,偏頭看卻什麽也看不見。


    裴瑗卻覺得戲已做足。


    眼神掠過一絲殺氣,單指一扣,孟扶搖身後一方緊閉的山石突然移開,現出一處隱秘的懸崖,隨即裴瑗雙手狠狠一抖,一個毫不猶豫的拋擲!


    嘩啦一聲,人體滑落之聲響起,孟扶搖連一聲驚唿都沒能出口,身子已經直直落下!


    崖下傳來碎石滾落之聲,良久方休。


    崖上,風聲寂寂。


    四師兄怔在一丈之外,瞪著裴瑗的背影,眼底神色變幻。


    裴瑗卻已姿態優美的轉身,紅色披風旋開爛漫霞彩,她以手掩口,瞪大美眸,一聲遲來的驚唿衝口而出,語氣卻毫無驚訝之意。


    “哎呀!我真該死,沒能抓牢,扶搖師妹……掉下去了。”


    隨即又蹙眉哀歎,“唉,我好心給她披衣,她卻趁機暗算我,這……這叫人怎麽說!”


    “是嗎……”四師兄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那是她咎由自取。”他探頭對崖下張了張,崖下深黑一片,不辨景物,四師兄搖搖頭,喃喃道,“真是可惜,這崖這麽高……”


    裴瑗似笑非笑看著他,不語。


    “不過我更擔心師妹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裴瑗笑意於黯沉的夜色中如春花怒放,嬌俏的轉首看向山崖之下。


    她語氣輕快如唱歌,聲音消散在黛色的夜風裏。


    “真是可惜。”


    夜色深濃。


    這漫長的一夜,似乎永遠不會過去。


    剛才落下孟扶搖的山崖依舊寂寂無聲,崖邊緣偶有碎石滾落,很久很久才發出撞擊到底的迴聲。


    聽得出,崖很深。


    崖邊的亂草,突然動了動。


    隨即,一道黛色身影,突然自崖下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緩緩升起。


    身影完全無視地心引力,仿佛被什麽隱形的物體神奇的牽引著,緩慢的在半空中劃了個半圓,穩穩的定在崖邊。


    那纖細身影一抬頭,月光灑上她寒氣隱現的雙眸。


    孟扶搖。


    嘴角浮出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孟扶搖手腕一招,一道肉眼難以分辨的黑光刷的掠過半空,縮進了她的衣袖裏。


    “想害我?沒那麽容易。”


    孟扶搖輕輕撫摸著腕間的黑色細鞭,那是她用以作腰帶的軟鞭,裴瑗神色不對,她早已將這鞭子扣在掌心,扯她衣袖行為古怪,她更是早已留上了心,紅色披風罩住裴瑗手下把戲的同時,也罩住了她將軟鞭纏上洞邊山石的動作。


    裴瑗點穴,她提前調動殘餘的破九霄功法,護住了裴瑗手邊那半邊的身子穴道,裴瑗披風底點穴,認穴略有偏差,力度也不夠,幾乎她在落下的那刹,便借著衝力立即解開。


    而她被推落時,軟鞭扯住了她的身體,她一動不動直等到那兩人走遠,才從崖下爬上。


    立定崖上,看著前方的黑暗,孟扶搖仿佛看見黑暗盡頭那曾經庇護過她的巍峨雄偉的山莊,和那曾經給過她極為寶貴溫暖的少年。


    崖頂大風鼓蕩,麵色蒼白的少女站得筆直,沒有表情,當初想起那少年時會不自主浮現的笑意,此刻在她臉上蕩然無存。


    那些為情意所惑一時心動的日子,那不過是她生命裏一段走了歧路的探險,她在那般葳蕤華盛的叢林裏看見溫情的美,以為那是自己的好不容易尋獲的伊甸園,然而很快她就被驅逐出境。


    不過沒關係,這世道,有吃不完的虧,也有還不完的賬。


    孟扶搖彈了彈纏了金絲的軟鞭,軟鞭發出錚然之聲,在山穀裏隆隆的傳開去,有如號角被清越吹響。


    笑了笑,孟扶搖從懷裏摸出幾根墨綠色的草,草尖卻是白色,看上去像積了晨間的霜。


    滿意的端詳那草,孟扶搖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墜個崖居然能發現這崖壁上生著的“一指霜”,這種藥草治療內外傷很有療效,還有固本培元的效果,真真是因禍得福。


    小心的扯了一根草,正要放入口中。


    突然頓了頓。


    隨即緩緩睜大了眼睛。


    不對啊……


    剛才數過這草,明明是六根,現在怎麽隻剩五根?


    草一直抓在自己手中,四下無人,好好的怎麽會失蹤?


    瞬移?空間錯亂?鬼?


    最後一個猜測讓孟扶搖渾身一炸,前世看過的鬼片畫麵立即齊刷刷的不請自來,那些極盡恐怖聲色的光影技術效果立時在孟扶搖腦海裏翻來覆去鬼哭狼嚎。


    孟扶搖穿越至今已有多年,不同尋常的際遇也算鍛煉了不凡心誌,然而此刻空山絕崖之上,草木寂寂,山風唿號,四麵樹木隨風擺舞如同鬼影幢幢,本就有幾分陰森之氣,掌中藥草再莫名其妙消失,百思不得其解的孟扶搖激靈靈打個寒戰,一聲“有鬼”幾欲脫口而出。


    突然想起那個老家夥曾說過,世間本沒有鬼,猜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


    這般一想,孟扶搖膽氣壯了些,長鞭一抽,啪的一聲炸出一道脆響,大喝,“誰!”


    沒有人迴答,唯有風聲唿嘯。


    孟扶搖等了半晌沒有動靜,隻好悻悻收了長鞭,想將那草收起,目光落在草上,突然渾身一震,再次呆住。


    草又少了一根!


    呆呆看著掌中剩下的四根草,孟扶搖實在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往鬼魅的方向想,可是這個鬼不現身不傷人,總偷自己的藥草做什麽?


    咬了咬牙,孟扶搖發狠,突然一把將剩下的四根藥草全部塞進自己嘴裏,怒道,“叫你偷!叫你繼續偷!”


    飄蕩的山風隱約卷來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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