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走了,紅煜走了,玄墨走了,雲姑姑也走了。


    終於,這天地間所有愛她的人都走了,隻剩下她一個人,在家鄉的萬裏之外,也許終她一生,再也看不到故鄉的豔陽和暖,嗅不到海濱的微鹹波濤。


    淚意上湧,眼睛卻是幹的。她的心口突然那樣痛,喉間腥鹹,似乎有液體溢出嘴角,她卻一直那麽無知無覺地迎風站著,直到白色的大裘前襟變得殷紅一片,直到文媛的驚唿聲穿透耳鼓,直到極遠處的天空飛過黑色的烏鴉,她才軟軟地倒下。大雪蒼茫,天地昏黃倒轉,她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雲姑姑年輕的臉,溫柔地望著她,輕喚著她的乳名。


    雲姑姑死後,納蘭紅葉就如同一朵枯萎的百合,一天天衰敗下去。


    天氣越來越冷,寒風肆虐著卷過大地,太醫院的大夫們每日往返十幾次,各種名貴的藥材流水般送進東南殿,可是都不見有什麽起色。


    這天中午,大雪終於停了。外麵的陽光很好,文媛叫一些小丫鬟在院子裏打雪仗,抬了納蘭紅葉到廊下坐著,她穿著厚厚的白貂披風,坐在軟榻上。那些歡快的聲音傳遍了東南殿,連帶著讓人的心境也稍稍開闊起來。


    突然,一個輕微的聲音傳到耳朵裏,納蘭紅葉微微側目,隻見偏殿裏的王太醫和陸太醫正在低頭商量著什麽,似乎沒看到她,聲音有些大。


    王太醫是懷宋的老臣,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隻見他眉頭緊鎖,因為隔得遠,說話也不完全聽得清,隻聽到幾個模糊的詞,什麽耗盡心血、心思太重、氣血盈虧、內外兩虛,已然油盡燈枯、藥石無力迴天……


    “兩位大人說什麽呢?”


    一聲輕斥突然響起,兩位太醫抬頭一看,卻是文媛站在門口滿臉焦急地怒視著他們,納蘭紅葉則坐在一旁,麵色安然,看那樣子,似乎已經聽了很久。


    兩人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忙不迭地賠罪。


    納蘭紅葉卻沒說什麽,隻是默默地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院子裏的丫鬟們打雪仗。無喜無悲,好似剛才的話通通不曾過耳。


    吃晚飯的時候,文媛笑著陪她說話,見她心情還不錯,就小心地安慰她,說不必在意那兩個太醫的話,連帶著還將兩人數落了一通,說他們年老昏聵,不值一信。


    納蘭紅葉淡笑著聽了,喝了藥之後早早地睡了。


    第二日,東南殿就來了一批新的太醫。納蘭紅葉也沒有反對,每日聽從太醫們的話,靜心調養,病雖然沒什麽起色,卻也沒有惡化。大夫們都很開心,說隻要過了這個冬天,她的病就會有轉機了。


    東南殿的下人聽了十分高興,正好趕上就快過宮燈節了,文媛帶著女官內侍們將東南殿布置一新,紅紅綠綠,各色鮮豔的綢緞都掛了起來,看起來像是民間新婚一樣。納蘭紅葉知道她們的心思,也沒阻止,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極少說話。


    然而沒過幾天,天氣卻突然變得極冷,寒風唿嘯,滴水成冰,納蘭紅葉的病登時就惡化了。


    這天中午,窗外大雪唿嘯,納蘭紅葉靠在榻上,聽著外麵的聲音,有些出神,平靜地說道:“今年的宮燈節,怕是不能辦了吧。”


    她的聲音十分沙啞,帶著掩飾不住的頹敗之氣。文媛終日滿麵憂色,卻又不敢讓她看出來,見她說話,連忙笑著答道:“這麽大的風,什麽燈籠往出一掛立馬就被吹走了,應該是不能辦了。”


    納蘭紅葉點了點頭,文媛繼續說道:“娘娘還是先睡一會兒吧,剛吃了藥,嘴裏苦嗎?要不要喝點糖水?”


    納蘭紅葉搖頭,文媛正要繼續說話,忽聽外麵三聲鞭響,清脆悅耳,頓時麵色一喜,立馬站起身來,連聲說道:“娘娘,是皇上來了。”說著,就帶著下人出去接駕。


    不一會兒,大殿的宮門一層層打開,重重幔簾被掀起,燕洵穿著一身烏金色長袍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脫下外麵的黑裘大衣,交給一旁的侍女。


    他還是老樣子,英氣的眉,筆挺的鼻,薄薄的唇,眼眸像是幽深的湖,怎麽樣也看不到底。他坐在納蘭紅葉的床榻對麵,接過文媛遞上來的熱臉巾,先敷了臉,又擦了擦手,才問道:“病好點了嗎?”


    納蘭紅葉靠在榻上,輕輕地點頭,臉上帶著她一貫淡定平和的微笑:“皇上掛心了,已經好多了。”


    他點頭,繼續問:“太醫開的藥有按時吃嗎?”


    納蘭紅葉道:“有按時吃。”


    他沉吟片刻,又問道:“朕記得你很怕冷,如今天寒,宮裏夠暖和嗎?”


    納蘭紅葉的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神采,可也就是那麽一閃即逝,幾乎不容察覺。她抬起頭來,臉頰已經瘦成尖尖的一條,說道:“皇上不必擔心,我這裏一切都好。”


    然後,大殿裏就這樣安靜下來,寧靜得如秋天的湖水。窗外風聲依舊,一陣緊似一陣。兩人就這樣坐著,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打破這樣尷尬的僵局。


    “那,皇後就好好歇著,朕先……”


    “皇上用過午膳了嗎?”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


    納蘭和燕洵都是一愣,抬頭看去,卻是文媛。年輕的侍女害怕得嘴唇發白,雙手在身前死死地攥著一方手絹,額頭已經沁出了汗珠,隱藏在衣袖下的手臂微微發抖。


    燕洵詫異地看了納蘭紅葉一眼,隨即轉過頭去,卻並沒有生氣,反而點了點頭,說道:“沒有。”


    “那皇上不如就在我們宮裏用膳吧,我們小廚房禦廚的手藝非常好,娘娘都喜歡吃,皇上還從來沒在我們宮裏吃過飯呢。”


    燕洵一笑,點頭道:“好。”


    文媛不由得喜形於色,幾乎有些手足無措了,連忙道:“那奴婢先下去準備。”說罷,一溜煙跑了下去。


    見她走了,納蘭紅葉無奈地說道:“臣妾管教無方,請皇上恕罪。”


    燕洵卻搖頭道:“沒事,她很忠心。”


    納蘭紅葉怎會不知文媛的心思,不過是希望燕洵能多留一會兒陪陪自己罷了,當下也不再說什麽。


    燕洵卻站起身來,在大殿上隨意走動,走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放了迴去,隨後又抽出了一本。納蘭紅葉則歪在榻上,細細地擺弄著一隻法朗扣夾。陽光從窗子處射進來,在地上畫出一個又一個格子。午後的陽光很暖,縱然此刻外麵狂風唿嘯,可是這一方居室裏,卻平和安詳。


    “你很喜歡商賈之術?”燕洵突然開口問道,手裏拿著一本《經緯賈術》。


    納蘭紅葉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說道:“臣妾的祖輩以前就是商賈起家。宋地商貿發達,臣妾閑暇的時候也喜歡研究研究。”


    燕洵一笑,道:“真是看不出。”


    “看不出什麽?”


    燕洵搖頭道:“沒什麽,隻是朕知道一個人,也喜歡此道。”


    納蘭紅葉笑道:“是玄王爺吧。”


    燕洵微微詫異,問道:“皇後怎麽知道?”


    納蘭紅葉很自然地說:“臣妾當然知道,臣妾自小就認識玄王爺,對他自然比對皇上了解了。”


    燕洵輕輕一笑,似乎不以為然,可是也沒說什麽,隻是轉過頭去,繼續翻看書卷。納蘭紅葉卻暗暗有一絲得意,像是小孩子惡作劇得逞一般,牽起嘴角,低下頭去繼續擺弄那隻扣夾。


    時間靜靜流逝,成親多年,燕洵似乎還是第一次認真觀看納蘭紅葉的寢殿,隻覺自己這個皇後倒是個不尋常的人,不但品位出眾,見識更是廣博,所藏之書涉獵極廣,而且大多有翻看的印跡,不似其他宮妃,所有的書卷都隻是擺設。


    “皇上、皇後娘娘,請用膳。”


    飯菜很快就擺了上來,因為納蘭在吃藥,需要忌口。所以她的一麵,隻有四道小菜,而燕洵那邊,足足有六十多道冷熱葷素,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看起來蔚為壯觀。


    燕洵有些窘迫,不由得看了納蘭紅葉一眼。


    納蘭紅葉卻笑道:“皇上平時很少來臣妾這兒,下人們不知道您的口味,隻得多做準備。皇上就不要怪他們了,他們也是誠心在討好您。”


    這話也就是出自納蘭紅葉之口,若是別人,定會讓人覺得是在拈酸吃醋。


    文媛站在一旁,見燕洵什麽也沒說,聽話地吃了起來,不由得心花怒放,心道自己今天真是太英明了,娘娘平日哪裏會有這麽好的精神。果然心病還需心藥醫,沒準兒皇上多來幾次,娘娘的病就好了。


    一頓飯吃得很慢,吃完之後,已經該睡午覺了。燕洵和納蘭紅葉隨意說了幾句話,此時就自然了許多,又交代下人好好照看她,就要先行迴宮。剛剛轉身要走,突然聽得刺啦一聲,原來袖子掛到了桌角,竟將袖口的布料撕了一個大大的口子。


    燕洵一抬手臂,隨意地看了一眼,也沒放在心上,就要穿上大裘。


    納蘭紅葉卻說道:“皇上,衣服破了。”


    燕洵滿不在乎地隨口道:“沒關係。”


    “等一下。”她拉過燕洵的衣袖,仔細地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天賜繡的貢品,這種布料,天賜郡一年所出也隻能做幾件衣服,皇上今年也隻做了這一件天賜繡的朝服。如今壞了,就算拿到禦繡房,恐怕也沒人敢補。”


    燕洵哪裏想得到一件衣服還有這麽多的說法,當下不由得也多看了這件衣服兩眼,說道:“壞了就壞了,也沒關係。”


    納蘭紅葉卻道:“皇上不心疼,臣妾還心疼呢,也不知道每年為了這一卷布料,有多少繡女要繡盲了眼睛。您看,這布料不僅是雙麵繡,就連布料的斷麵仔細看,也是可以看到一個個小福字的。”


    燕洵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感歎道:“果然精妙。”


    “文媛,拿針線來。”


    燕洵一愣,問道:“皇後要做什麽?”


    “既然禦繡房沒人敢補,反正也是要扔了,不如臣妾來補,若是補壞了,皇上可不要怪罪。”


    燕洵更是驚奇,不由得問道:“皇後還會女紅?”


    納蘭紅葉眼梢輕挑,波光一轉,輕輕地看了他一眼,接過針線,就縫補了起來,一邊縫一邊說道:“坐下吧,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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