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表示,人家青海王想什麽時候進燕北轉轉,就什麽時候進燕北轉轉,你根本拿人家沒有一點辦法。而且翠微關地處賀蘭山和翠微山的交界處,以東是一片平原,沒有任何天然屏障,根本無險可守,想要阻擋青海的敵人,就隻能沿著翠微關建立起一條長幾千公裏的長城。


    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但是好在,自從那一次以後,那個青海王再也沒有出來,似乎他當天就是閑著沒事,出門溜達一圈,來告訴燕洵有他這麽個鄰居的存在一樣。燕洵卻不敢麻痹大意,一邊不斷地派人前往青海探聽情報,幾次前往翠微關,希望和青海王接洽,一邊在西南設置防禦屏障,安排屯兵。如此,才給了大夏一個喘息之機。


    這些事情,都是賀蕭他們陸續告訴她的,這兩年來,楚喬很少下山。


    夜裏很靜,甚至能聽到山下人家的狗叫。所有人都睡下了,楚喬望著天上的星星,一人枯坐,直到天明。


    一切都來得毫無預兆,大同行會叛亂的消息像是滾燙的油,一下子就在迴迴山的陰雨天氣裏炸出了劈啪的火花。


    楚喬看著眼前這個肩頭染血的男人,皺眉思索著這聳人聽聞的字句。


    “大人,請你下山吧,你若不去,大同必定徹底覆滅!”


    楚喬靜靜地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大同行會造反的消息是早上秋蘭城守軍剛剛來通報的,可是緊隨其後,這個男人就跑來告訴她燕洵要徹底鏟除大同行會,已經解除了羽姑娘和烏先生的兵權,並且擒住了夏執、兮睿等大同將領,大同的根據地望城已被夷為一片廢墟,現在陛下還要假意召迴繯繯郡主的火雲軍,想要將郡主斬草除根。


    對於這樣的話,楚喬是不願意相信的,理智也告誡她,不能這樣草率地聽信謠言。


    燕洵雖然手段狠辣,但是並不是沒有頭腦。在這個時候,鏟除大同行會或許還情有可原,除掉烏先生和羽姑娘也勉強可以接受,但是為什麽要除掉繯繯?繯繯可是他的親妹妹,雖然是大同的信徒,由大同撫養長大,但是也未必就會因為大同而和自己的哥哥反目成仇。


    “你先下山吧。”


    “大人!”男人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求大人救救大同吧,現在隻有你能救我們了。”


    磕頭的聲音那麽大,一會兒,他的頭上就已經鮮血淋漓,楚喬皺著眉看他,終於還是靜靜地轉過身去,走進了屋子。房門緩緩地關上,徒留男人絕望的眼神悲傷地望著她。


    對於大同行會,楚喬原本並沒有什麽太好的印象,除了烏先生和羽姑娘兩位,其餘的她向來很少打交道。她曾經以為他們隻是一群擅權的居心叵測之徒,可是後來漸漸發現,其實並不全是如此,大部分的大同行會會員,都是一些執著的信徒和戰士,他們就好比中國古代的墨家信徒一般,善戰、多學,且心地良善。


    這樣的人,若是好好利用引導,應該是能派上大用場的,殺?燕洵不會。


    楚喬這樣想著,強壓下心頭的不安,靜靜地等待著後續的消息。


    然而,事情完全脫離了楚喬的預想,不出兩日,戰火就在燕北內地相繼爆發,諸多行會都被軍隊圍剿,大同的領導者們遭到了滅頂的災難。殺戮來得這樣快,快到之前他們甚至沒能聽到一絲消息,一切都像是一場醞釀已久的洪水,轟然沒頂,誰都來不及做出一點應急的反應。


    第二天晚上,求救的使者再一次登上迴迴山,一行二十人,最後活著上山的隻有一人,馬上的騎士渾身浴血,一條手臂隻有一點皮肉還連在肩膀上,好像隨時隨地會掉下來。


    他看著楚喬,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用一隻手費力地解開衣襟的扣子,已被汗水和血汙染紅的內衫一片汙濁,可是仍可看清上麵以鮮血寫成的清瘦字體:阿楚,幫幫我們,仲羽。


    楚喬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地站起身子,冰冷的夜風吹過她纖瘦的身體,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沉聲說道:“賀蕭,備馬,下山!”


    騎兵的眼睛裏陡然閃過一絲光彩,隨後,他大頭朝下地倒在地上,脊背上插著一支利箭,深深地沒入背心,無人可以想象他是怎樣支撐著爬上迴迴山的。


    楚喬隻帶了二十名護衛,披上披風和雨披,就衝入了茫茫無邊的夜色之中。冷雨不斷地衝刷著她的眼睛,不祥的預感漸漸將她吞沒,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戰馬狂奔,夜色濃鬱,路途顯得那般遙遠。


    羽姑娘的三千護衛團如今隻剩下不到一百人,人人身負重傷,但是看到楚喬等人策馬前來的那一刻,他們仍舊如同猛獸般從地上一躍而起,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瓢潑大雨中,羽姑娘躺在一個茅草屋裏,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睡覺。似乎是聽到了人聲,她緩緩地睜開雙眼,蒼白的臉色略顯烏青,看見是楚喬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靜靜地笑道:“你來了。”


    一支利箭洞穿了她的心口,雖然已經草草地包紮,但是沒有傷藥,無人敢將箭矢拔出。


    平安見了眼睛一紅,抽著鼻子說道:“我去找達烈大叔。”說罷,開門就走了出去。


    屋子裏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兩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楚喬半跪在地上,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羽姑娘的傷勢有多麽嚴重,她咽下心底的酸楚,輕聲說道:“羽姑娘,出了什麽事?”


    羽姑娘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咳了兩聲,臉上浮起幾絲不健康的紅潤。


    “長慶賦稅嚴苛,當地的百姓造了反,會裏的幾個會首都有參與,事情敗露,已然無法迴轉了。”


    “你也參與了?”楚喬眉頭緊緊地皺起,沉聲說道,“你們怎麽這樣糊塗?參與百姓造反等於直接造反,燕洵他本就不信任大同,你們為何會如此大意?”


    “嗬嗬,”羽姑娘輕輕一笑,胸口微微起伏著,她的目光那般飄忽,似乎是看著楚喬,又似乎已經越過她,看到了很遠,她靜靜地說,“你沒有看到,長慶去年遭了雪災,今年春天牧草又不好,牲口大批大批地死去,這個時候,還要搶去他們過冬的最後一點糧食,就等於要他們的命。”羽姑娘看了楚喬一眼,繼續說道,“陛下在備戰,要在入冬之前攻下翠微關,於是就征兵征糧,百姓們已經有人餓死了。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我不得不去做。”


    楚喬咬緊嘴唇,鼻子酸楚,緊緊地握住羽姑娘的手,說不出話來。


    “阿楚,你是個好孩子,隻是生活得太辛苦,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世上並不是一切事情都能按照你的希望前行,很多時候,我們縱然努力了,卻並不一定會如願。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等著你。”


    羽姑娘溫柔地笑著,眼角的魚尾紋像是柔和的風,籠著眼眸中的兩潭清水,聲音像是從九天之外飄來。楚喬半跪在幹草上,手捂著她的胸口,潺潺的鮮血無聲無息地湧出,染紅了楚喬潔白的長袍。她緊咬著下唇,眼淚盈在眼圈,臉色淒惶蒼白。


    “羽姑娘,你堅持住,平安去找大夫了。”


    “不成了……”羽姑娘輕輕地搖了搖頭,臉色好似雪峰上的白雪,瘦削的肩膀、手臂一片冰冷,她仰著頭,視線投向破舊的屋頂,外麵狂風唿嘯,大雨傾盆,她恍惚間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


    生命的最後一刻,時光在她的眼前飛速而過,她似乎又迴到了十五年前,在臥龍山上,相思楓紅,落英繽紛,她站在初秋的楓林中,望著那一襲青衫蕭蕭、黑發如墨的身影。


    她似乎還能記起那時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母親溫柔的手。一旁的石桌上放著一把古琴,幾片楓葉落在上麵,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影子,留下忽明忽暗的光暈。他自漫天紅楓中迴過頭來,笑容溫軟,目光如水,柔和地望著她,衝她伸出手,“阿羽,怎麽起得這樣早?”


    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並不喜歡所謂的權術之道,並不喜歡兵法和韜略,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希望能有一個家,可以如尋常女子般,學習女紅和詩詞,長大後嫁一個體貼的丈夫,春起摘花戴,寒夜聽雨聲,一生平順安然,什麽救世度人,手掌乾坤,從來就不是她的夢想。


    然而,他卻是有大誌向大抱負的,他心懷蒼生,看不過這世間的種種不公,上山求學也隻是為了學習濟世救人的屠龍之術。於是,他學兵法,她便鑽研權術;他學實業,她便研習商道;他學體察民生,她便揣摩上意;他寬厚待人,她便嚴苛馭下。她廢寢忘食地修習兵家詭道和謀算權術,隻為他朝有一日可以追隨他的腳步,與他共同進退。


    師傅洞悉世事,隻一眼就知曉了她的心思,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傾囊相授。隻是在她下山的時候,將一封書信悄悄放在了她的行囊之中,很久之後她才發現,打開之後卻隻有一個字:癡。


    一忽十五載,她戎馬一生,嘔心瀝血,曆經多少生死波折,好在,他一直在她身邊,無論外麵是狂風驟雨,還是冷雪冰霜,他們始終站在一處。歲月流逝,滄桑巨變,世間萬物都已容顏不複,為了權力,父子成仇,親人反目,愛人背棄,唯有他們,始終不改初衷,堅守心底的信念,不曾有半分動搖。


    然而,有些潛藏在心底的話卻從未吐出口,十幾年了,他們就這樣聚聚散散,她總是覺得以後還是有機會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他們在忙碌,在奔波,在為心中的夢想而執著,卻從未想過,也許有一天,真的就不再有機會了。那些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話,那些壓抑了近二十年的感情,那些如早春桑陌般婉轉沉靜的心緒,終於,永遠失去了傾吐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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