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跟在了諸葛玥的身邊,如果一年前有人對她說,有一天她會非常和睦地同諸葛玥坐在同一輛馬車裏,恐怕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可是她現在迴過頭去看著那個斜倚在軟榻上、悠閑自得地看書的男人,卻生不出一絲一毫動手的念頭。


    那天晚上在塢彭城城守家的晚宴上,她有幸見到了幾位老相識。皇十四子趙颺、嶺南小公爺沐允、魏閥魏清池、靈王世子趙鍾言,還有幾名真煌城出了名的貴族子弟。這真是一場別開生麵的晚宴,好像真煌城尚武堂開年終騎射大會一樣。楚喬這個大夏首席通緝犯站在一群王族貴胄之中,不但要不停地對他們頷首微笑,還要自覺充當端茶遞水的角色,真是如坐針氈。


    而如今,這些家夥的馬車全都圍在她的前後左右,美其名曰與諸葛四少爺一起去唐京賀卞唐太子的大婚之喜。


    在這樣嚴密的監視下,楚喬逃跑的希望徹底變成了泡影,她隻能就這樣跟在諸葛玥身邊,“半劫持”著他,開始這段稀奇古怪的旅行。


    不過這位被劫持的當事人,似乎並沒有多少被劫持的覺悟。


    “水。”諸葛玥眼睛都沒抬,就這麽吐出一個字來。


    楚喬惡狠狠地瞪著他,像根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諸葛四少爺總算是意識到了什麽,他抬起頭,很詫異地拿眼睛橫她,那表情似乎在說:沒聽見我說什麽嗎?


    楚喬忍無可忍,怒聲道:“我不是你的下人。”


    諸葛玥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很明白,楚喬正奇怪這家夥竟然這麽好說話,突然隻聽他揚聲叫道:“月七!”


    唰的一聲,馬車的車門被打開來。楚喬動作快得驚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戴上麵紗,閃身坐在諸葛玥身旁,袖子裏的短刀狠狠地抵住了他的後背,隻要他稍有異動,她就會狠狠地插進去。


    “倒茶。”


    月七一愣,詫異地去看楚喬,諸葛玥則很老實地說道:“她不是我的下人。”


    月七一邊心下感慨這女子如此受寵,一邊問道:“那要不要屬下找個丫鬟上來伺候少爺和這位姑娘?”


    諸葛玥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很讚同,然後轉過頭去,很認真地看著楚喬道:“你有意見嗎?”


    她當然很有意見!


    楚喬的眼睛幾乎在噴火,手上的刀子也威脅性地頂著他的後背。


    這家夥搞什麽?不想活了?


    “看來她不願意。”諸葛玥對月七道,“你先給我倒杯茶,有需要我再叫你。”


    月七點了點頭,就要進車廂來。楚喬無奈,隻好壓著嗓子低聲說道:“還是我來吧。”


    月七識相地笑了笑,轉身退了出去,並把車廂門用力地關上了。


    “你搞什麽鬼?”月七剛一出去,楚喬立馬暴跳如雷。


    諸葛玥則很淡定地看著小爐子上溫著的茶水,很坦然地說道:“我渴了。”


    “自己沒長手嗎?不會自己倒?”


    諸葛玥二話不說,張嘴就要喚月七。楚喬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了一圈,眉頭皺得幾乎疊在一起。


    怕了你了!楚喬在心裏無奈地哀鳴,也不管水溫,提起最熱的一壺就倒了杯茶,咣當一聲放在他身旁的小矮幾上,惡狠狠地說:“喝吧!燙死你!”


    諸葛玥則是麵色不變,好整以暇地從懷裏掏出一方錦帕,墊在茶杯壁上,端起來輕輕地吹了吹,然後,不急不緩地開始喝茶。


    楚喬看著他穩如泰山的模樣,隻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不管了,今晚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哪怕暴露行蹤,也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安柏郡是卞唐東部重要的商業郡縣,這裏背靠萍貴高原,比鄰翠微山脈。翠微山之下就是南越江,又被稱為南疆水路,是卞唐開鑿的一條人工運河,從程州直通燕北,這條運河也致使南越江沿途各郡縣都是商貿繁華之地,牛羊馬匹的輸入幾乎占據了全國的一半。而翠微山之後,則是青海蠻夷之地,雖然因為地處邊荒少有人煙,但是還是會有一些實力強大的商隊,往返運送一些珍貴的皮草和藥材。是以安柏郡雖小,卻十分繁榮。


    大夏敗家子們的集體來訪,頓時讓這座小城人仰馬翻,還沒進城,前來迎接的官員就排出了半裏地。楚喬推開車窗往外看去,隻見遠遠近近一片青紅官帽,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她不禁詫異道:“從什麽時候起卞唐和你們這麽和睦了,去年不是還在邊境打仗嗎?”


    諸葛玥聞言,略略抬起了頭,狹長的眼睛半眯著,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政治上沒有絕對的敵人。”


    楚喬迴過頭去狠狠地瞪著他,冷哼道:“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這叫作得道者多助。”諸葛玥端起茶盞,淺淺地喝了一口,“凡是陰謀背叛者,必定慘淡收場。”


    楚喬心下一怒,正要還嘴,車外突然有腳步聲走近,她連忙戴好麵紗,端端正正地坐在諸葛玥身邊,拿起匕首開始“劫持”人質。


    唰的一聲,車門被打開,沐允站在門外。楚喬與他也多年未見了,隻見沐小公爺穿著一身淡藍色雲紋錦袍,雪白馬靴,血玉腰帶,月白抹額,麵如冠玉,唇紅齒白,俊俏的模樣竟不似男子。他微笑著看向諸葛玥,說道:“安柏郡的父母官都來了,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若是不去應酬下,不免失禮,四少以為如何?”


    諸葛玥嘴角微牽,極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說道:“我隨便,你們決定就好。”


    沐允點了點頭,道:“那就不打擾四少休息了,就要進城了,今晚有宴,四少可要多喝幾杯。”


    車門剛一關上,楚喬就惡狠狠地說道:“諸葛玥,你別輕舉妄動!”


    諸葛玥冷笑一聲,絲毫不將背心處的匕首放在眼裏,“這話該我對你說才是。”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楚喬冷冷道,“以你的為人,怎麽會和這幫家夥同路而行?如今還要進城去應酬那些當官的,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你不會有機會的!”


    諸葛玥抬起頭來,淡淡地看著楚喬,指著自己的胸口道:“害怕的話,就往這裏捅一刀,不然就別這麽多廢話。”


    楚喬眉梢一挑,“你以為我不敢嗎?”


    諸葛玥則是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冷笑著說道:“你敢嗎?”


    轟隆隆的鑼鼓聲突然響起,鞭炮聲緊隨其後,緊接著,琴笙鼓樂齊聲和鳴,樂器雖多,卻並不顯得嘈雜,但是在這樣的曠野中,聽到這樣的宮廷樂曲,怎麽都顯得詭異。楚喬和諸葛玥同時一愣,正奇怪間,就聽月七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少爺,聽說前陣子,卞唐太子剛從這裏經過。”


    即便隔著窗子,也能想象出月七的表情,縱然楚喬和諸葛玥兩人的立場如此尷尬,但此刻還是忍不住互看一眼,對那位太子如此花團錦簇的惡俗嗜好感到一陣惡寒。


    “紈絝子弟!”楚喬嘟囔了一句。諸葛玥卻恍若未聞,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好像外麵的嘈雜聲全然不存在一般。


    在這樣熱鬧的鑼鼓樂聲中,龐大的車隊緩緩地進城了。


    夏風和煦,鑼鼓喧天,在整個安柏郡大小官員的迎接下,楚喬這個一路被追殺的頭號恐怖分子外加一等戰爭罪犯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了安柏郡的城門。


    安頓車馬,迎來送往,自然又是一番熱鬧光景,楚喬寸步不離地跟在諸葛玥身邊,走馬燈般看著卞唐官員輪流前來表達歡迎友好之意。


    燈火闌珊,人頭攢動,偌大的城守府前,香車駿馬,摩肩接踵,各家的侍衛們護衛其間,伶俐的門房守在門前,流水般喊著吉祥康健的吉利話。眼前的燈火突然變得大盛,編鍾呂樂長鳴,水袖細腰搖曳,金粉明香飄蕩,美酒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楚喬跟在諸葛玥身後,穿著一身鬆綠色的華服,戴著厚厚的麵紗,滿頭珠翠,環佩叮當,乍一看去,竟也是搖曳生姿,步步生蓮。


    管樂響起,沐允和趙颺幾人早已到了,眾人寒暄幾句,相繼落座。


    安柏郡的城守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文士,長得清清秀秀,卻口舌了得,長袖善舞,八麵玲瓏,一番祝酒詞說完連楚喬都不免對他生出了幾分好感。一時間廳內賓主盡歡,氣氛十分熱烈。


    趙颺就坐在諸葛玥和楚喬的上首,穿著一身烏金色蟒袍,眉目沉靜,不斷地飲酒。對於這個人,楚喬並不陌生,盡管當初在真煌城內並沒見過幾麵,但是這兩個月來,幾乎一直在與他打交道。如今整個西南都在他的管轄之下,追殺楚喬的命令雖是趙徹下達的,但是真正執行的人,是眼前這位年輕的十四殿下。


    “十四殿下是少年英雄,今日奴家能見到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城守的小妹婀娜地走上前來,恭敬地為趙颺敬酒。趙颺笑了笑,竟也起身還了禮,那女子受寵若驚,腰身彎得更加低了。從楚喬這個角度,甚至能看到她殷紅的抹胸。


    旁邊有人說道:“淮陽一戰簡直令人拍案叫絕,殿下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韜略,前途不可限量啊。”


    趙颺牽起嘴角道:“再令人拍案叫絕,還不是讓楚喬跑了,諸位謬讚了。”


    眾人聞言一驚,那城守忙笑著說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若是再叫殿下遇上,想必那女子也不會再有這麽好的運氣。”


    趙颺聞言,隻是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目光在席間輕輕飄了一圈,隨即入座。那城守及時插話圓場,更叫他妹妹獻舞一支。那女子也不推托,脫下外袍,露出裏麵一身輕薄的紅綾,當場就翩翩起舞。舞罷,更是直接坐在了趙颺的席上,夾菜斟酒,好不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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