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嵩眉心一蹙,隻聽楚喬聲音低沉地繼續說道:“什麽是天理王法?難道就是你們趙氏一族一家獨大,言出如山,任何人都不得反抗嗎?帝都一戰,非戰之罪,沒有對錯,隻有勝敗!當年你父親欺騙朋友,屠殺燕北,殺盡燕洵的親人,此仇此恨又當如何計算?八年來,你親眼所見的暗殺和謀害就有多少?你還敢大義凜然地說趙正德對燕洵照顧有加、恩德如海?所謂的嫁女、成婚,不過是一場掩人耳目的騙局,當晚我們不反,就必定死在巴雷和魏舒燁的手上,今日你所見的,隻能是兩塚青墳、二抔黃土。趙嵩,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為閉著眼睛就看不到大夏的暴政,以為塞住耳朵就聽不到世間萬民的哀唿,卻不去想想,隻是一場小小的帝都叛亂,為何會讓龐大的大夏皇朝分崩離析?我不否認我的確辜負了你的信任,對不起你多年的照顧,但是說到背叛帝國,發動這場戰爭,我毫無愧疚,更無半點後悔。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對立的,從無調和的可能,就算一切重來一次,我仍舊會做出和現在一樣的選擇。”


    鏗鏘的話語飄散在冷風中。趙嵩冷笑一聲,搖頭歎道:“阿楚,我真的看錯你了。”


    “你沒有,你隻是沒有認識全部的我。”楚喬沉聲說道,“趙嵩,生活在這個時代,是你我的悲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八年前,燕洵曾對絕境中的我施予援手,在我決定跟隨他走進盛金宮的時候,你我的命運就注定對立。你是大夏的皇子,我卻立誌要推翻夏朝,你我之間早晚會決裂沙場。整個大夏皇朝的人都知道夏皇不會放過燕洵,卻隻有你一個人當作什麽也不會發生地混沌過日子,八年來,我曾不止一次地暗示你疏遠你,奈何你始終不肯認清現實,天真地以為你父親會放過這個燕北的漏網之魚。趙嵩,我從來沒想過欺騙你,背叛一說更是無從說起,但是,我的確傷害了你,你多年的照顧和恩情,我會謹記心間,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看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太過天真了。”趙嵩悲涼一笑,決然地轉過身去,“我不會讓你擁有能報答我的能力,阿楚,你走吧,我希望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你。”


    “趙嵩!”楚喬突然高聲叫道。趙嵩聞聲馬蹄一頓,卻並沒有迴過頭來。


    楚喬想了許久,深吸一口氣,方才沉聲問道:“燕洵怎麽樣了?”


    趙嵩的脊背頓時僵硬,寒風吹來,他的眼神越發冷厲。


    “不是被逼到絕境,他絕對不會傷害你!不是重傷到無法理政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允許那些人來護送你們!你傷了他,致命,很嚴重,對不對?”


    雖然是疑問的句子,卻沒有半分疑問的語氣,楚喬很肯定地說出了這句話,是一個結論,而不是一個假設。


    “是!”趙嵩背對著楚喬,語調陰森地說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你還趕得及迴去給他送終。”


    身後突然沒有了聲音,隻剩下低沉的喘息聲,急促而壓抑,過了很久,沙啞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多謝你告訴我。”


    說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頓時在身後響起,甚至來不及道一聲別,又或者根本就沒有道別的必要,馬上的女子焦急地掉轉馬頭,向著西北的方向急速地狂奔而去!


    身後的人已然離去,趙嵩卻仍舊呆立在原地,馬兒不安地在地上刨著蹄子。冷風吹來,男人的袖子在半空中飛舞,看起來充滿了濃重的悲涼和辛酸之意。


    阿楚,你字字珠璣,句句真言,我怎會單純到連這些都不明白?八年來,這個擔心一直在我心間掙紮徘徊,奈何,我卻始終不願放開抓住你的機會。我非不知,而是不願承認,一直以為隻要我更努力一點就可以將你留住。我苦心孤詣地騙了自己這麽多年,騙到連自己都恍惚相信了自己編織的謊言。帝國將傾,大廈將覆,我句句不離燕洵背叛大夏,其實真正傷心的,是你終於放棄了我啊!


    雖然,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


    狹路相逢,殺人救護,萬裏護送,不問隻言片語,但是你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猜得到,隻是因為心底那樣堅定的信念和不可動搖的信任!阿楚,我曾經以為在你心中我和他的分量應該是差不多的,就算是差,也差不了多少,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趙嵩仰頭苦笑,緩緩閉上雙眼,跌宕半生,終於還是一場鏡花水月。


    劇烈的馬蹄聲突然響起,趙嵩猛然抬頭,就見趙淳兒和趙徹聯袂而來,身後跟隨著大批大夏官兵,足足有三百多人。


    “楚喬呢?”趙淳兒策馬奔在最前方,眉眼淩厲,早已失去往日的嬌憨和軟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她狠狠地勒住戰馬,大聲問道:“十三哥,她人呢?”


    “走了。”


    “走了?你怎麽能放她走?”大夏公主眉梢一挑,厲聲問道,“往哪裏走了?”


    見趙嵩沉默,趙淳兒大怒,大聲叫道:“十三哥!我們被他們害成什麽樣子,你都已經忘了,是不是?”


    “十三弟,她往哪條路走了?”


    趙徹一身黑色戰甲,眼神在趙嵩的斷臂上看了一眼,並沒有多問,顯然已從趙淳兒處得知一切。


    刹那間,八年間的往事一同在腦海中唿嘯而過,像是一場巨大的龍卷風暴。他仍舊記得那一天,女孩子一身染白海棠棉裙,白駝毛小靴子,頭上插著兩朵翠玉的珠花,笑靨如花地對自己說道:“我的名字叫子虛,住在烏有院,是竇大娘手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給少爺小姐們捏些泥人來玩耍,你可要記住了啊!”


    趙淳兒眉梢一挑,厲聲嗬斥道:“趙嵩!你到底還是不是趙家男兒?”


    “那邊。”趙嵩舉起手指,指向楚喬離去的方向,話音剛落,三百人馬頓時奔騰而去,轉瞬就隻剩下一片翻飛的塵煙。


    阿楚,你我之間,到底仍舊是一場子虛烏有,立場不同,從一開始就沒有並肩的可能。你甘冒大險送我迴家,我卻不能任你離去。子虛烏有、子虛烏有,當日的一句戲言,竟如讖言般在今日兌現。


    孤風如旋,天地間一片蕭索,趙嵩打馬前行,向著真煌古城緩緩而去,背影落寞,斜斜一條。


    “七殿下,前麵沒有。”


    斥候快馬奔迴。趙徹麵色陰沉,還沒說話,趙淳兒就搶先說道:“她的馬快,馬上派出十路中隊追擊,她就算再厲害,一個女人孤身單騎總需要吃飯喝水,早晚會被我們趕上。另外立刻飛鴿傳書,通知沿途的州府郡縣,就說之前殺了他們大批聯軍的燕北楚喬來了,大軍沒有隨身,隻有一個人。我相信,這天下恨她入骨的人絕對不止我一個,會有很多人願意代我們出手的。天羅地網之下,我倒要看看她一個人怎樣迴到燕北?”


    趙徹眉梢微挑,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這個小妹,皺眉說道:“淳兒,你在路上遇到什麽事了嗎?”


    趙淳兒一愣,緊張地抬起頭來,問道:“七哥為什麽這麽問?”


    “你變了很多。”


    趙淳兒眼神幽深,那些肮髒的畫麵再一次迴蕩在腦海裏,少女冷冷笑道:“七哥,我沒有變,我隻是長大了。”


    “駕!”趙淳兒厲喝一聲,策馬向前奔去。趙徹和眾多士兵連忙跟上,護在她身後。


    很久以後,官道外的一片草叢裏,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站了起來,她望著趙淳兒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蔓延起大片的苦澀。


    果然不出她所料,趙嵩出賣了她。她有意選擇了一條迂迴返迴燕北的路,若是趙嵩不說,趙徹等人必定會向著另外一條路追擊。


    而趙淳兒,一路安靜沉默,從不顯露出敵意,甚至還有意引導她來到真煌,為的就是讓她護送自己安全返迴帝都,然後將她殺之而後快。


    這個大夏的公主,早就對她存了必殺之心!


    楚喬站在空蕩蕩的荒原上,天空中長鷹厲嘯,翅膀雪白,像是天山的白鷹。


    她屈起手指,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極遠處,一匹漆黑的戰馬迅速奔來,很快跑到楚喬身邊,開心地圍著她打轉。


    楚喬翻身跳上馬背,沉著地笑道:“兄弟,我們要繞遠了,前麵的路都被人封死了。”


    由真煌到燕北,是一片平坦的平原,當初為了防範西南鎮府使逃脫,中途幾個大郡和封地的守備大夏都已命人將野草割掉,樹木伐斷,將一切能夠提供躲避的密林全部砍掉,每條河流、渡口、驛道,都有專人把守。他們以為楚喬隻敢偷偷潛逃,卻不料她帶著西南鎮府使大開殺戒,一連幾場會戰,讓他們損兵折將下還浪費了之前的一番布置。


    可是現在,之前的這些布置卻能夠發揮巨大的作用。眼下,這些在自己手上吃了大虧的官員得知自己孤身妄圖穿越千裏圍困,返迴燕北,哪會不睜大眼睛等著她自投羅網?這個時候,誰能抓到她,就明顯會對燕北新王形成掣肘,對新生的燕北政權更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畢竟,楚喬帶著四千人馬千裏會戰,無一敗績,已經足以令這些世家大族顧忌膽寒了。


    若是現在還按照原路返迴,無異於自取滅亡,毫無逃生的希望。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取道東南,進入卞唐國境,向南走青桐山小道,轉入南疆烏熏河,順流而上,最後返迴燕北!


    馬兒使勁地用脖子蹭著她的腿,楚喬勒住馬韁,輕喝一聲,向著東方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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