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喬心下一暖,拍了拍趙嵩的肩膀,說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唉,”趙嵩歎了口氣,“反正你總是有辦法的,我又白操心了。”


    “不會啊,”楚喬笑著說道,“你讓我知道你為我擔心,就是還當我是朋友,我很承你的情。”


    “你領情啊?”趙嵩頓時來了興致,笑眯眯地湊過腦袋,“那你就別跟燕洵迴燕北了,留下來陪我吧?”


    “不行,”楚喬一口否決,“別的都行,就這件事不行。”


    趙嵩登時歎了口氣,耷拉著肩膀,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算起來,他們也足足認識有六七年了。當初跟著燕洵進宮之後,所有人都當她是燕洵的丫鬟護衛,沒有人懷疑過她的身份,或是去調查這個年齡幼小的孩子來曆如何。燕洵身邊的知情者已經全部死去,諸葛家的下人也沒機會進宮見到她,而唯一知道一切的諸葛玥,卻不知道為什麽三緘其口,並且在事發一個月後,離開真煌,前往臥龍山養病,就此,再也沒有迴來。


    這些天朝貴族,雖然每一個都曾經在最初的狩獵場上見過她。可是這些眼高於頂的家夥,怎會對一個蓬頭垢麵的小奴隸多看一眼?就連和她仇深似海的魏景,也隻當她是燕洵身邊的下人,幾次尋仇,都是衝著燕洵而來,沒有節外生枝。


    然而,這樣平靜的日子,卻在遇到趙嵩之後發生了改變。這個當初隻有兩麵之緣的小皇子一眼就認出了屢次捉弄自己的諸葛府小丫鬟,卻很仁義地沒有說出來,還在皇室貴族們集體落井下石的時候,暗中幫助燕、楚二人,幫他們渡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


    認真說起來,他也算是兩人在帝都裏唯一的一個朋友。


    隻可惜,趙正德是他的父親,他是大夏的皇子,對於這一點,燕洵恐怕永遠也無法釋懷。


    “阿楚,”趙嵩將金盒子遞過來,說道:“這個送你了。”


    楚喬一愣,“那怎麽行?這麽貴重的東西。”


    “哎呀,你就拿著吧。”趙嵩不由分說地把東西塞到楚喬手裏,“我拿著也沒用,你知道我的,我新鮮一會兒就不喜歡了,到時候還是得給別人,那還不如先給了你。你身子弱,燕洵也是個冷心冷肺的家夥,這麽冷的天還讓你東奔西跑的。我聽說你剛從北麵迴來,是嗎?”


    “嗯,”楚喬點了點頭,說道,“我去北方辦點貨,是世子在燕北的一些小生意。”


    “我宮裏有西瑟俄人新送來的雪皮襖,特別暖和,等迴去我打發人送到你那裏去,你記著穿啊。”


    “嗯,”楚喬一笑,“多謝你了。”


    “那成,我先迴去了。”


    楚喬一愣,“你不參加待會兒的田獵嗎?”


    趙嵩搖了搖頭,“田獵要好幾天呢,今天是人獵,一群人圍著幾個小奴隸射箭,我可沒那愛好。我就是來找你的,現在找到了,我就要先迴去了。”


    楚喬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突然隻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高聲叫道:“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奴才可沒那個意思啊!”


    楚喬兩人轉過頭去,隻見兩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站在趙嵩的帳篷前,肩並著肩,他們輪廓都極深,有七八分相像。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眼神淩厲,穿著一身寶藍色的袍子,外披大裘披風,像是一隻健壯的小豹子;另外一個一身灰白的大裘顯得有些舊,剛剛到大腿,似乎還有點短,他眼神淡漠,如冰雪般冷厲。他們身後隻跟了稀稀疏疏幾個個頭矮小的下人,並無車馬。


    藍袍少年冷冷地瞪著一名二等內侍服的小太監,怒聲說道:“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


    小太監被踹了一腳,一條膀子幾乎都掉了下來,一邊“哎喲”著一邊叫道:“奴才的意思是,這塊營地是圈給十三殿下的,十六殿下您不能用啊。”


    少年聲音低沉,聞言眼神頓時一寒,他一把抓住小太監的脖領子,怒聲說道:“那我被分到哪裏?”


    “您……您被分在西麵的林子旁。”


    “是嗎?”少年冷笑一聲,“好地方啊,我沒記錯的話,那旁邊是關畜生的馬圈吧。”


    “這個……這個……奴才們會小心點,不讓那些畜生半夜吵著十六爺的好夢。”


    “於德祿!”少年眼睛一瞪,大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十六!”低沉的嗓音頓時響起,一旁灰白大裘的少年伸手攔在少年身前,沉聲說道,“別惹事。”


    “我哪惹事啦?”少年怒聲說道,“十四哥,我就不明白,都是父親的兒子,憑什麽有的人被眾星捧月地捧在中間,有的人卻要被分到邊角跟畜生在一起。還不是這群狗奴才,狗眼看人低!”


    “別說了,”十四轉過頭來,對著於德祿沉聲說道,“祿公公,麻煩你帶路,帶我們去營地紮帳篷。”


    “是,是。”於德祿連滾帶爬地爬起身來,在前麵領路。


    “等等!”趙嵩突然叫了一聲,幾步走上前去。


    十六見了他,頓時眼睛一瞪,就要衝上前來,卻被一旁的十四一把拉住。


    “十三哥。”


    趙嵩點了點頭,對著於德祿說道:“祿公公,今天的田獵我不參加了,這地方讓給十四弟和十六弟吧。”


    於德祿聞言一愣,小心地看了眼趙嵩,隨即問道:“那明天呢?後天呢?十三殿下一直不來了嗎?”


    趙嵩哈哈一笑,說道:“明天再說明天的,就算去和畜生當鄰居也沒什麽,你別忘了,我小時候可還在馬圈裏睡過覺呢,沒事。”


    “這個……”


    於德祿正想說話,十四突然截口道:“多謝十三哥美意,十六弟年紀小,不懂事,這地方還是給十三哥留著吧。十六,我們走。”說罷,拉著十六皇子轉身就走。


    於德祿一愣,隨即趕緊追在後麵。


    “這是老十四,單名一個颺字,最是別扭。你可能沒見過他,他和十六的母親都是罕賈人進獻給父皇的寵姬,出身低微,向來在西五宮那邊,不往你們那頭走的。”


    楚喬點了點頭,靜靜不語。


    “行了,我走了,你去找燕洵吧,小心點諸葛玥,我昨晚在宴會上見過他了。他可不像以前了,你提防著點。”


    楚喬點頭,“我知道了。”


    趙嵩帶著侍衛,爬上馬背,還不忘迴頭交代道:“沒事別四處轉悠,景邯他們當初都是見過你的,小心別露出馬腳。魏景這次也來了,你和燕洵壓著點火,有事就派人去通知我。”


    女孩子無奈地歎了口氣,催促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有事趕緊派人通知我,別自己傻嗬嗬地挺著。”


    楚喬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再不走天都黑了。”


    “哼,”趙嵩轉過馬頭,一邊走一邊嘟囔道,“就知道催我走,沒良心的,早晚你會知道誰最有人情味。”


    “駕”的一聲,趙嵩帶著一眾人唿嘯而去,


    楚喬看著趙嵩離去的背影,突然感覺西麵的晚霞竟是那般溫暖,讓她幾乎感覺不到淩厲的北風了。


    迴來的時候,剛好路過西邊的林子,遠遠地,隻見十四皇子趙颺和十六皇子趙翔正和幾個下人在一起支帳篷。楚喬暗暗記在心頭,隻是看一眼,轉身就向燕洵的營地走去。


    剛一拉開簾子,溫暖的蘭香頓時撲麵而來。燕洵並沒有抬頭,似乎正在寫什麽東西,聲音平靜地說道:“趙嵩走了?”


    楚喬看著燕洵,徑直坐在火盆旁烤手,“你倒是聰明。”


    燕洵長籲一口氣,將剛寫好的文書放在書案上,撂下筆,說道:“他從小就玩不來這樣的節目,走了也不奇怪。”


    聽著燕洵風輕雲淡地用節目二字,不知為何,楚喬頓時心下一寒,抬起頭來,沉聲問道:“他玩不來,那你呢?”


    燕洵皺眉,“你問的是以前還是現在?”


    “都有。”


    “阿楚,”燕洵走上前來,蹲在楚喬身邊,說道,“你知道我父親當年敗在什麽地方嗎?”


    楚喬仰著臉,卻並沒有說話。


    燕洵淡淡一笑,笑容苦澀,卻又含著淡淡的血腥之氣,“他敗就敗在太過心軟,敗在太重情義。他曾經有機會廢了夏德帝自己登基為王,帶著燕氏一脈迴歸趙氏族譜,但是他沒有。他後來本也有機會殺了前來征討的大將軍蒙闐,但是他也沒有。於是他最後就被趙正德抄了家,被蒙闐砍了頭。早在進入盛金宮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這一生絕不能像他那樣。”


    年輕的燕世子站起身來,身姿挺拔,麵容俊朗,眼神漆黑如同深邃的滄海,舉步向外走去。


    手掀開簾子,男子停住了身子,沉聲開口道:“如果無法接受,今晚就留在帳篷裏,不要出來看了。”


    月圓星稀,圍獵的主場那邊,不斷傳來歌舞絲竹之聲。


    大夏尚武,民風彪悍。為了紀念先祖的遊牧精神,不忘宗族之本,大夏皇朝每年春秋兩次的田獵都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還是初春,紅川這個地方,每年不到五六月份,雪是不會停的,夏天極短,冬季極長。不遠的林子裏不斷有稀稀疏疏的人聲,楚喬知道,那是士兵們在尋找貓冬的老虎狗熊,好為明天的圍獵排除危險。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貂翎小襖,外披雪青大裘,一雙小靴子也是白色的,越發顯得眼珠漆黑,發色如墨。認真地算起來,荊月兒這張小臉也算是一個小美人,還沒長成,就渾身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靈秀和嬌俏。


    帳篷裏燃著火盆,暖意融融,可是不知為何,她卻感覺有些悶熱,一個人走到營地的西北一角,聽著遠處不斷傳來的絲竹聲樂,一顆心漸漸地煩躁起來,有些抵觸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在心頭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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