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他自己,隻要沒必要,就肯定不再和其他人說這些事。雲礫的病情自述,是從他抵達時空交錯之海核心開始的。時空交錯之海,正如其名。此地,海水全被血色籠罩,海底不時地冒出來的,也不再是什麽淤泥怪物,或者遊弋的大魚。雲礫隻看到各種各樣的屍體。人、獸、植物,都有。雲礫甚至看到了石頭。正常情況下,應該會沉落海底的石頭,卻像木頭一樣,在海麵上,隨著海浪不斷起伏。那片血紅的海,顏色深的可怕,也猩紅得駭人。與這片海,一起呈現到雲礫眼前的,還有種種幻象。如果這些幻象,和雲礫曾在白骨崗那兩幽靈火的記憶中看到的戰爭畫麵差不多,雲礫或許還能覺得,無論這一切表現得多麽血腥,都是正常的。畢竟,戰爭,免不得要流血,也沒多少人能在必須保護好自己的生命、守護好身後家園的時候,還能想著怎麽下手好看,不至於血肉橫飛。但他在時空交錯之海核心看到的幻象,或者說,其他時空中曾真切地發生過的事,呈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個模樣。前一秒,還是一家人和樂地站在蛋糕旁唱著歌,下一秒,就變成了頭上帶著生日王冠的小孩拿起切蛋糕的刀,笑眯眯地捅進身旁父母的身體裏,然後將血當成醬地塗在蛋糕上。荒僻的小路上,兩個走路人走累了,一塊兒坐在石頭上歇息,各自用手扇著風說著閑話,看起開來氛圍還算輕鬆悠閑,可忽然間,其中一個人就狠狠地按著另一個人的腦袋,將其不斷撞向石頭尖銳位置,直到腦漿亂迸。幽暗的電影院裏,大家都在專心看著電影,忽然天花板上出現了巨大的蜘蛛,從蜘蛛身上吐下的蛛網不知不覺將所有人籠罩,看著電影的人卻毫無知覺,隻是任熒幕上播放的劇情怎麽驚悚,他們都沒有再發出一聲尖叫,隻剩滿臉麻木。等他們走出電影院,他們已經連步伐都像被人控製住了,竟然隻會一個接一個人,邁動著大小一致的步伐離開。那將他們的情緒吸食殆盡的蜘蛛,沒入熒幕內。還有漆黑的地宮中,隻有一雙雙反射著蒼白之色的眼睛,勉強映亮那些蠕動的、明明長著蛆蟲的外形,卻有蟒蛇粗壯的怪蟲的模樣。這些蟲子全在啃噬著什麽。那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它們的種族各不相同,它們最初也互不相容,但被巨型蛆蟲啃食之後,它們就從巨型蛆蟲的身體裏長了出來,然後眼神到旁邊的其他那些長出來的東西身上,逐漸地拚湊成詭異的模樣。它們甚至生長進了地宮中,然後帶著整個地宮,往外蠕動,然後吞噬掉更多東西。它們吞噬掉的大樹長出的樹根也會走動了,樹根上還密密麻麻地纏著各式各樣的蛆蟲。這些蛆蟲要小得多,但都真的從樹根裏生長出來,就留著嘴器在外麵,既用嘴器吸住地麵蠕動,也用嘴器吞食更多的東西,給龐大的本體補充營養。這奇形怪狀的巨大生物往外移動,一開始還會被攻擊。但到了後來,雲礫隻看到其他人都在遭遇這怪物之後,如何地將自己身邊的至親,都當成獻祭品,奉獻給怪物,爭取讓自己活更久。哪怕他們再怎麽努力地爭取時間,他能多活的時間都極其有限,他們依舊毫不客氣地,先將其他人推出去。偶爾,或許能看到偉大的母親,為了孩子,甘願自己先死;偶爾,也會有相戀的愛人,怎麽都不願意分離,幹脆一起赴死……但這些,都太少、太少,少到隻要出現,就會被肆無忌憚地嘲笑。然後,殘存的人,更肆無忌憚地將身邊的人推出去,讓他們先死。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死亡,才是他們證明真情的唯一方式。雲礫還看到有古代的暴君,坐在華麗的高台上,俯視著悠悠眾生。而被他看著那些人,形容枯槁,身體瘦弱。他的高台華麗至極,從高台看下去,能被看到的地方,卻連幾家不穿洞不漏風的屋子都找不出來。本該被推翻的殘暴昏君,卻被一名又一名的侍衛保衛著,其他人竟怎麽都反不了他。從這些時空死亡的種種生物、其殘骸都從最核心那個被無數轉動光環密密麻麻籠罩住的血紅洞口中漏出,然後滲入這片海,將整片海都染成血的猩紅。若說雲礫之前感受到的情緒,都單純的、隻是被虐待的食材殘留下來的怨念情緒,那來到這一片海域中,情緒早已脫離常規意義上的食材。可雲礫在感受期間,同樣能感受到,這片海,將這一切也當成了它的食材。這片海要不斷進食的,就是這種種癲狂的情緒。這片海需要的,就是在那些世界裏,一日又一日地走入絕望裏的生靈,在知道已經反抗無效後,將屠刀揮向身邊同類的兇殘無情……那些,雲礫都難以描述的情緒,就是這一片海的食糧。然而,同樣在這一片海中,誕生了某些奇怪的東西。那是當年,創造出菜品淨化術的人留下來的法陣,從法陣之內,逸散出的情緒幹淨無比。也多得有這些幹淨的情緒,不斷衝淡這片海從其他失控吸收來的種種負麵情緒,這一片海這些年來的擴張速度都沒有快到離譜。隻是,從法陣裏誕生出來的幹淨情緒,終究也產生了某些變異,形成了奇異的汙染。雲礫乘坐島魚,來到這片海的核心中,島魚胃部已經無法提供足夠的情緒讓海的核心搶奪,他隻能引動島魚背部融血池中的負麵情緒,將其投入海的核心,再讓殷凡借機斬斷這片海與某些時空的關聯。即便殷凡斬斷了一次聯係,海的核心依舊能在今後,連接到更多負麵情緒已經濃烈到無法再被壓製的時空,然後繼續貪婪地吸收著那些時空中的負麵情緒力量,但殷凡的短暫斬斷,還是能讓減緩這片海的擴張速度。意外就在這期間發生。雲礫引動融血池負麵情緒時所使用的技巧,源自他從齊慈那裏得到的食譜上的附靈技能。而這技能,又恰好與菜品淨化術有關。融血池中的東西不斷減少,從融血池內掉出來的菜品淨化術殘頁,與雲礫使用的技能,同時引動法陣的力量,最終導致法陣已經淨化過的某些情緒,落到雲礫身上。恰巧,那些情緒與魚有關。恰巧,雲礫剛剛進入這片海,就曾感受到諸多與魚有關的負麵情緒。於是,雲礫差點被汙染。盡管雲礫還是順利地引動了融血池中的情緒,讓它們都落入海的核心,甚至因為引動的情緒數量太足,殷凡順利關上的時空之門的數量比殷凡預計的還多,但雲礫本身,卻陷在了魚的情緒裏。雲礫最初感受到的被吃掉的魚的負麵情緒,多是怨恨,隻覺該將自己曾經經受過的痛苦都一一還出去,不管還給誰,都要還出去。被法陣淨化過的、與魚有關的情緒,則讓他覺得,他生來就該被吃,無論別人想怎麽吃他,他都應該為食客們奉上最鮮美的自己。疼痛的感覺格外清晰,當真似有萬千刀劃在了身上,然而無論這些“刀”怎麽落下,他都知道自己的軀體依舊完整,甚至,他能隨自己的心意,不斷變幻模樣。鯉魚、鯽魚、鱘魚、多寶魚……隻要他能想出來的,他都可以變成那模樣。哪怕現實不可能存在的,隻要他願意,他依舊能讓自己變成那樣子。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變成什麽模樣之後,吃起來應該是何等口感。那一瞬間的他,仿佛成了創世主,即便他能創的,依舊隻是自己的世界,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創造一切的愉悅。那會兒的雲礫,無意識地不斷變成不同的魚。忽然間,他變成了果凍魚。即便他化身成魚,他生活的環境依舊是島魚背上,是幹旱之地。果凍魚身上長了類似鴨掌的爪子,他就用那雙爪子走著。這樣熟悉的感覺,喚醒了雲礫某些不大好的迴憶。雲礫終於想起,自己也曾一度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果凍魚,還差點自己剖了自己肚子。過去的經曆讓他短暫驚醒,不再沉迷自由變幻成不同種類的魚的異種快樂中。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還在島魚背上,他怎麽都離不開島魚的範圍。而島魚,隻是距離創造出菜品淨化術的神秘人留下的法陣比較近,並沒有真正進入法陣內。雲礫一度完全變成魚後,已經忽略了再引動融血池中的負麵情緒,融血池裏所有東西都被殷凡一次性倒入海裏,島魚背上也不再存在什麽能讓雲礫引動的負麵情緒,雲礫已在不經意間停止釋放技能,不再會因技能引動法陣力量。至於那張融血池內,差點就被融血池中蘊藏的力量完全溶解掉外層保護膜的菜品淨化術殘頁,也被殷凡收了起來,阻隔了其力量釋放。綜合種種因素,雲礫才能借著變成果凍魚的瞬間不良體驗,驚醒過來,迴憶起自己應該是人的事實,並且在島魚返程期間,緩慢地剔除掉自己殘留的汙染。許齊在聽完雲礫自述後,已能肯定,雲礫就僥幸在沒有真正進入法陣裏,所以能鑽進雲礫體內的魚汙染不算多,這才讓雲礫有了清醒的可能。至於蘑菇人,在受到蘑菇汙染期間,應當已完全進入迷失穀的法陣內部,瞬間接受到大量汙染。蘑菇人發病之後,沒有誰能及時地用他更深層次的記憶,讓他清晰地記住自己究竟該是什麽,日複一日,蘑菇人的思維更被蘑菇汙染徹底侵蝕,愈發認定自己隻是蘑菇。此後,任許齊等人要怎麽給蘑菇人設法治療,都難以改變蘑菇人認知。風翎看完許齊記錄的病曆,雲礫也正好將蛇羹吃完。第225章 雲礫將蛇羹最後一口湯咽下。湯羹中的香菇固然香味濃厚,幹鮑魚獨有的帶腥味的鮮美也能殘留唇舌,但最讓雲礫久久迴味的,還是清淡的菊花香氣。蛇羹中的蛇肉,還有鮑魚、雞湯等,都是葷品,即便加入了筍、木耳等素菜,最後出來的成品依舊偏葷。可淡淡菊花香縈繞在湯羹中,就讓整道菜吃起來更顯素雅,蕩盡所有油膩感。這就和糖水的最高評價是不甜一樣,一道葷菜做好了,其評價也能是讓人吃不出油膩感。若是專為下飯用的,尤其是給做體力活的人下飯用的,那葷菜中的油重一些也無妨,甚至就需要油來生成滿足感。但這道蛇羹,卻是就這樣吃的,必須設法讓油膩感變淡,最好吃不出來。風翎將記錄用的本子還給許齊。他盯著雲礫,歎口氣。“雲老板,你這次還真是驚險。你要真在那片時空變幻之海出事,我就怕像你們這類人,都沒辦法完全弄幹淨汙染。說不定,你就要一直變魚了。”雲礫啞然失笑。“是啊。不過變魚也有好處。”他答得太輕鬆。風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惱他好像不將自己安全放在心上,還是該慶幸他足夠心大,真遇著事也不會一直沉浸在情緒中,難以走出,又或者以後就膽小得有機會在麵前都不敢抓住。雲礫慢悠悠補充道:“我該後怕的,早在迴來路上後怕完了。”他乘坐島魚迴來時,烏成在他身邊,都不知道有多聒噪。雲礫將烏成說的話總結起來,自覺烏成最明顯的意思,是說他還欠著烏成的飯,要是沒還就出事了,烏成可就虧大了,之前烏成完全看在他以後還能還上烏成一頓,也許多頓飯的份上,烏成才舍得將煮好的糖水分給島魚上的其他怪物。一旦他出了事,他欠的飯就沒人還了。雲礫那會兒,就這樣硬生生地被烏成吵到逐漸忘了後怕的滋味。至於殷凡,將菜品淨化術殘頁給了他後,就一直坐在旁邊,把玩著一個奇怪的血色小球。雲礫總覺得那小球有些眼熟,卻怎麽都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雲礫問過殷凡那是什麽,但殷凡都不迴答,隻看著小球內部那團不斷遊動的暗紅色雲霧,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連烏成都一度被這小球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忘卻繼續念叨雲礫,轉而追問起了殷凡。隻不過被殷凡小小地教訓了一頓後,烏成果斷地不再問殷凡任何問題,繼續專心念雲礫,大有將雲礫念到一迴表世界,立刻給他準備盛宴,送到遊燈巷或者絨雪村的打算。風翎瞧著雲礫的表情,更無奈地歎口氣。“過去的事就算了,像是要你以後多加小心的話,也應該有人和你說過……”風翎搓搓手,換個表情笑問,“雲老板,那你現在是不是該說一說,變成魚的好處是什麽?”他這一問,雲礫就站起。“要說最大的好處,應該是我現在猜到醬油炒飯附帶的時間幻象應該怎麽呈現了,讓我試一試,說不定今晚就能順利將這特殊食譜做出來。”雲礫一邊說,一邊走往廚房。他傍晚迴到怪談城,見到閻祚、閻佑,就得知了雲影已能離開屋子,並且抵達餐廳的事。也正如此,他才不用趕迴餐廳,許齊和鄭平也不用搬一大堆的醫療器械到餐廳去,防止他身上還有汙染殘留並突然爆發,能轉移到這邊清靜一些,舒舒服服地再觀察。那會兒的他,還去了一趟租車店,給了段老頭報紙,也算和段老頭報個平安。當然,報紙是閻祚閻佑帶給他的,就連去租車店的時候,都是閻祚閻佑兩人陪著他。而他在這診所中,見到了許齊和鄭平,還配合著給許齊自述病情期間,他還掛了好一會兒點滴。點滴注射的藥水是凝魂水,補充精神力專用,正好用來彌補他被鎖魂草藥效強行鎖住的精神力。此時的他已經不需要再擔心鎖魂草藥效一到,自己精神力消耗過度,還要抽取生命力來迴填之前先使用掉的精神力。再有風翎蛇羹的滋補效果,他已經又一次精力充沛得可以去進行特殊菜譜的實驗。“醬油炒飯?”許齊和鄭平對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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