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良婷婉的人是春露。


    而吩咐春露打的人是良驍。


    他是男人,更是她的哥哥,即便不得不忍下抽她一嘴巴的衝動,卻也不能白白放了她。


    比起珍珍所受的傷害,被下人掌嘴實在是便宜她了。


    良驍俯身抱起莊良珍,剩下的便交給老太君和二房處理吧,她們不是一個比一個會算計嗎?這一迴,他要為珍珍討一個公道。


    尚且沉浸在巨大的委屈和不解中的良婷婉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即將徹底打消老太君扶持她的念頭。


    而三房一向默默無聞的良婷姝就此在魯公府嶄露頭角。


    且說那日晚間,良三夫人還坐在月華堂笑得合不攏嘴,無可奈何道:“這孩子,還真是個爽利性子,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此番雖然闖了禍,可也不能真罰孩子呀。”


    她是盡心盡力為良婷婉開脫。


    良駿卻笑了笑,溫和道:“一個人有多大的能力才能撐得起多大的責任,婷婉實在不是那塊材料,祖母您盡管責罰吧,最好罰的她下迴作死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總比送了命要好。”


    良三夫人目光微閃,不解的看向良駿:“五郎這是何意呀?就不怕你母親心疼嗎?”


    良駿道:“可是她心疼不了婷婉一輩子。”


    不管如何的憤怒,那個跪祠堂的蠢貨也是他親妹妹,良駿又如何見她進宮送死。幹脆今日把話挑明了吧,免得母親還心存期望。殊不知良二夫人得知了整件事的過程之後,竟變得出奇的沉默,除了悄無聲息的處置了一批下人,便再沒有其他動靜。


    而此時的良婷婉在哪兒呢?她正跪在冰冷的,黝黑的祠堂,渾身顫抖,雙眸瞠圓。


    為什麽?


    難道跪在這裏的人不是該莊良珍才對嘛?


    為什麽所有人都是一臉你闖了大禍的神情?


    莊良珍呢,為什麽沒有人責備她?


    很快她就會明白原因,當高高在上的她從雲端跌落下來,方才找迴遺失的腦子,變得沉默而隱忍,可惜為時已晚。


    關於她的成長那都是後話,反正那日她活活跪暈過去也未見母親和哥哥前來探望。


    卻說良驍抱著心愛的妻子迴到慎德園,再三檢查她胳膊上的抓痕,幸好隻是淺淺的一道,擦點藥膏便無大礙。但他還擔憂別的地方,甚至不顧她的抗拒親自為她更衣,直到確定全部都是好好的才鬆開。


    有時候良驍覺得當初就該將她關在上穀,由著她哭鬧吧,至少離這裏遠遠地,可有時他又想她想的緊,此刻望著她倔強的小臉,竟是那般的可憐。


    她確實可憐。


    遇上他真倒黴!


    可若遇不到他,他也會擔心。


    那便可憐的待在他身邊吧。


    良驍擁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為她係著肚兜的繩結,啞聲道:“對不起。”


    他要她是錯,不要她也是錯。


    莊良珍的情緒一直還算穩定,倘若那白若和白茹是普通女孩,今日良婷婉就要被她打慘了。


    這也是她首次打架沒占到便宜,姑且算個平局。


    她薅了良婷婉一大把頭發,良婷婉扯開她衣襟,她抓破良婷婉脖子,良婷婉抓了她胳膊。


    可是她不需要良驍的“對不起”。


    因她從未打算原諒他,以及江陵良氏,但她的勇氣與耐心也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怯懦,反倒要更努力融入這個沒有陽光的陰暗角落,隻待江陵馬場朝她敞開那一日。


    那才是江陵良氏的命脈。


    唯有最有用的“自己人”方能一窺那攬進天下權勢與財富的神秘領地。


    她是良驍的女人,更是魯公府的“自己人”,那扇門總有一日會為無可取代的她而敞開。


    良驍俯臉雙唇用力的抵住她微涼的粉腮,深色的眼瞳微晃:“珍珍,要不……我們和離吧,我送你迴上穀好不好,我最疼你了,你等我幾年,不,就兩年,兩年好不好?”


    和離?莊良珍眼底有怒意滑過,抬眸看向他。


    他不閃不避,吞咽了下:“我把江茗還有衛虎都給你,你就在那裏平平安安的好嗎?我知道你想進江陵馬場,到時候我一定來接你,親自送你去,他們撐不過三年的,肯定需要《馬經》第三卷,誰也取代不了你。”


    莊良珍偏頭看著他。


    他的建議聽起來很完美,充滿了誘惑,可是充滿誘惑的東西往往給人不勞而獲的感覺。


    她不信毫無付出便能安享其成,憑什麽?為什麽?


    因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的那點興致?


    除非她是一個貪婪的瘋子才會答應他。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被他糟蹋了多少迴才走進魯公府,就憑他一句話,她便美滋滋的撤退打迴原形,然後不知何年何月的等著能否有一日踏入江陵馬場?


    江陵馬場確實終有一日會用到她,可誰會毫無保留的放心的用一個外人?


    唯一的辦法的就是成為他們的“家人”,展現渴慕權利和財富的欲/望,然後跟大家站在一條船上,這過程有點像獻祭,心有多“誠摯”,靈魂便有多“真誠”。


    其實說完那番話良驍便清醒過來,珍珍肯定不會答應,這不是個輕易就能打倒的女孩,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良驍重新解開那扣好的靛色繩結,啞聲道:“不和離也罷,但不和離就得與哥哥睡覺……”


    他扯上帷幔,攜著滿目繾綣與她共赴沉淪。


    一個餓了半個多月的男人令莊良珍吃足了苦頭,翌日她順理成章的病了。這一迴都不用她派林媽媽去迴話,月華堂的倪嬤嬤便帶著幾個仆婦親自送了藥材和幾匹雪綢。


    倪嬤嬤用心表達了老太君最誠摯的問候。


    其實這問候是問給良驍聽的。


    但這迴良驍可是連笑意都沒有,隻是平靜的看著倪嬤嬤。倪嬤嬤是下人,自然是不敢抬眸看向主子,但餘光還是感覺到了期間的威脅。


    倪嬤嬤迴到月華堂將良驍的態度說了一遍,老太君氣的重重哼了一聲:“此前他便要將手裏最後一成江陵馬場的股轉給莊良珍,老太爺雖未答應但也沒明確反對,如今可算是讓這不孝逆孫逮著機會了。”


    倪嬤嬤大驚:“二爺何至寵那妖婦至廝!”那妖婦實在是……想到莊良珍身上的胎記,倪嬤嬤不由微顫,死死咬緊牙關。


    唯一能做的的便是求菩薩和漫天神佛保佑莊良珍千萬別懷孕,隻要煞星不生小煞星,應該不會殃及其他人。


    老太君涼涼一笑:“他那是防著我呢。反正他的翅膀硬了,如今那小妖婦被他教的陰陽怪氣,合起夥來唱雙簧,不過騙得了我一時卻騙不了我一世。”


    說完又歎了口氣,心知肚明二房也不是個不省心,盧氏那妖婦若能消停點兒,家裏的事也不至於這麽多。


    她確實偏心二房,但也不能老讓長房吃虧啊。


    若非她心底膈應藍嫣芝,也不至於如此排斥良驍,這孩子除了原則性問題,其他方麵都好進了人心坎,想不喜歡都難,可若真的喜歡了又莫名的毛骨悚然。


    在莊良珍“病倒”的第三日,良婷安帶了涇州幾味土方藥材前來探視她。


    再有不到一個月,香巧的胎像就能坐穩,也代表著她將啟程迴涇州,下一次迴京都,又將是遙遙無期。


    可京都到底是有一些惦念的人,是心底割不掉的痛。


    頭一個便是良驍,那日她撿了一個空擋,與他單獨說上兩句。


    良婷安想了想,輕聲道:“良珍似乎並不清楚當年的事……”


    “這個等以後再說吧。”良驍出聲打斷。


    良婷安眉頭微蹙:“你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


    良驍愣了下。


    也許吧。他垂眸沉思良久:“家裏的事一個字也不能告訴她,也不要覺得她可憐,我一個人可憐她便足矣,你若可憐了她,與她講了我和太子的事,她就真能讓我死,反正隻要能毀了魯公府,她什麽都敢做。”


    良驍這麽說著,臉上卻不見悲喜,目光更是平靜的望著前方:“也別勸我與她坦白莊宜舟的事,我說不出口。”


    他該如何講?


    說她的父親是禽獸更是卑鄙小人?


    她會相信嗎?


    若是信了,她又該何去何從,若是不信,他在她心底隻會變得更肮髒。


    良婷安默默的立在他身邊,抬眸望著他肩膀,又轉眸看向那片盛開的雪青色杜鵑花:“那你為什麽要喜歡她呢?”


    良驍卻笑了:“大概是日久生情。她小時候很可愛的,我說什麽她都信。”


    “不是因為她長得像阿娘或者是南貞嗎?”


    良驍卻道:“這隻能證明我很容易喜歡這個類型的女孩子,可若隻有這樣的外貌,我也不會喜歡太長久。我跟她真沒那麽複雜,她是莊良珍,與任何人無關。”


    那便好,此前她是有點兒怕他忘不掉南貞,不過話既然說的這麽利索,可見是早就放下了。良婷安叮囑了他幾句,便迴屋與莊良珍敘話。


    其實莊良珍沒病,但好好的人經過那一夜折騰也不可能有太多精神,她神情懨懨地靠著引枕,打起精神麵對良婷安。


    良婷安卻以為她真的病了,不由關切道:“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總是沒有緣由的生病,但隻要阿娘給我求了靜譚方丈的符水,一般半年都平平安安的,明日我便去大昭寺,為你求一些來。”


    “我沒事的,歇一日便好。”莊良珍很認真的問,“姐姐,你為何這般癡迷神佛,世上真的有神佛嗎?若是有為何還有那麽多不平?”


    “那是因為前世業障。”


    “那我前世一定做了許多許多壞事。”


    譬如殺了良驍全家。


    良婷安笑道:“但你是個有福氣的,你的福氣在後頭呢。這樣吧,我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一起去一趟大昭寺,這迴請靜譚方丈為你算一算。他一年隻算一卦,上迴我去問了,還空著呢,若是有緣,這一卦可能就是你的。”


    莊良珍美而不妖,長眉入鬢,真正是一副貴不可言的好相貌。不過她是個半吊子,算不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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