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駿並沒有趁人之危的意思,總不能丟下重傷的她不管吧?


    所以,為她處理傷口然後抱她離開隻是為了救命。


    救人性命是好事,跟趁人之危沒關係。


    救醒她之後,便讓她自己做選擇:是要他負責?還是彼此保持沉默,就當這事沒發生?


    他當然希望是前者,不然的話……他也會瀟灑的揖禮告辭,那之後,再由她父兄親自將她送給他。良駿笑了笑,緩緩探向箭端,小心翼翼削掉,這才慢條斯理去解那杏色的絲帶,平靜的神情下心跳越來越急,直到袖端一滯,被她攥住。


    莊良珍眼睫動了動,睜開眼,看上去虛弱的可憐,聲音卻格外尖銳:“別碰我。”


    “難道要等你的丫鬟過來,你確定能撐過去?”良駿手頓在半空,既不撤離也不再向前伸,而她仍舊固執的拉住他,盡管那個力道對他而言楚楚的孱弱。


    他笑道:“你不記得我了嗎?銀條魚,酸菜魚……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先止血好不好,我會負責的。”


    她疼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卻固執的拉著他袖端,如何也不肯鬆開。


    這樣的傷口,換成男人也受不了,她竟自始至終哼都不哼一聲。


    不疼嗎?


    這個小丫頭的骨頭比男人還硬,良駿看著她的目光不禁變得溫柔。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憐惜,一個男人發自內心憐愛女人。


    誰知下一瞬她就哭了,淚珠簌簌而落,滴在他手背,火燎一般的熱。


    “你怎能殺它呢?”莊良珍泣不成聲,“它受傷了,又身中劇毒,你根本就不懂它平時有多溫順,一點兒也不暴躁,卻為了保護我……你為什麽要殺它?”


    “難道你沒看見它要咬我?”良駿不疾不徐的擦著她眼淚。


    “那是因為你要傷害我!馬兒的感覺很敏銳,它察覺你的邪念才過來保護我的!”


    邪念?良駿眼瞳一縮,耳根赤紅,抿唇瞪她:“你這小丫頭,胡說八道!那匹馬神誌不清,就算是人神誌不清也做不到,一匹馬又懂什麽!”


    “就算是它不對,但也罪不至死啊!它能咬到你嗎?你自己的身手你心裏明白!”莊良珍用力閉上眼,不敢再去看那具漸漸冰冷的馬屍,也偏過頭,避開他的手。


    她中箭了都不哭,卻為一匹馬的死而落淚。


    原來她不隻是骨頭硬,還有一顆最柔軟的芳心。良駿垂眸,忽然有點兒後悔,卻不知後悔什麽,可能是後悔當時不該動歪念頭,也可能是後悔不該殺了她的馬兒。


    他不知道該怎麽哄她,隻能一手固定她受傷的那半邊身子,一手撐在她身側:“那你要我怎麽辦呢,現在跟它道歉嗎?好了,別哭了,讓人看見多不好,還以為我欺負了你。”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剛才我說負責是認真的,我在家排行老五,你可以叫我五郎,我姓……”


    “姑娘!”慕桃淒厲的喊叫,像頭小牛衝過來,撞開良駿,淚如雨下的望著莊良珍。


    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迴頭撿起那個染了血的帷帽,七手八腳罩在莊良珍頭上。


    這才轉首兇狠的瞪著良駿:“還不快滾,我家的護衛很快就到,你還留著這裏幹嘛,休要壞了我家……姑娘的清譽!”


    她咬了下舌尖才沒有喊“奶奶”,奶奶跟這個男人待了這麽久,很難不讓人生疑,雖然看上去沒做什麽,但保不準有心人造謠,是以,絕對不能讓這個男人知道奶奶的身份!


    良駿將藥遞給慕桃:“幫她止血吧,挑開衣服撒藥,一定要貼著皮膚。”說完,轉身離去。


    但他並未走遠,一直站在僻靜的地方默默看著。


    沒過一會兒,春露已經帶著仆婦衝了過來,大家被滿地的血嚇蒙了,又看到莊良珍也滿身的血,膽子小的已經快暈過去。


    那日,良駿神思恍惚,心裏全是她咬牙疼暈過去又疼醒的蒼白小臉,還有因為一匹馬而啜泣的小嘴巴……


    他想擦擦她的臉,還想噙住那張紅紅的小口。


    可是這些人,為何將載有她的馬車趕進魯公府?


    是要魯公府的名醫醫治麽?


    那她一定是離他比較近的表妹?


    可是他的表妹中,哪一個有這樣的柔軟這樣的堅硬?


    這個男人尚不知自己正在泥淖裏越陷越深,而莊良珍卻在承受割肉拔厲箭的鑽心刺骨之痛。


    那日也算巧了,良驍尚在休沐,於月華堂陪魯國公走了一盤棋,西寶滿頭大汗跑過來:“二爺,奶奶受傷了!”


    魯公府的少奶奶中箭,這下可炸開了鍋,而那幾個突厥人才倒黴呢,他們八輩子也沒想到隨便射的中原女孩竟是魯公府新進門的少奶奶!


    真是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此事驚動了所有突厥細作,一時間人心惶惶,而京都的守衛在事發三個時辰之後更是加強了三倍,連隻蒼蠅都飛不出。


    此事是莫想善罷甘休了!


    五軍都督府連夜召迴四品以上官員當值,更詳細的細節還要等莊良珍醒過來再說。


    當夜二更天的時候,莊良珍才虛弱的睜開眼,良驍一直抱著她。


    他親手割開她的傷口取箭,手都不帶抖一下,此時抱著她卻微微發抖。


    “疼嗎?把藥喝了便不疼。”他低著頭,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唯恐她發熱。


    她疼的嘴巴都咬破了,沒有一絲兒說話的力氣,隻是看著他,神情懨懨地。


    良驍以唇抵著她額頭,顫聲道:“疼了吧?疼就長記性了!這是活該,哪有女人出門不帶夫君的,就算不愛搭理我,也得把我捎著是不是,帶上我還用受今日這個罪嗎?”


    她都這樣了,他還挖苦她。莊良珍閉上眼,不看他。


    他卻越說越過分:“把眼睜開,你就不怕我把藥喂你鼻子裏嗎?”


    莊良珍疼的頭暈眼花,早已沒了說話的力氣,但還是輕輕的推了他一把,這一下牽扯了傷口,她不停倒吸冷氣。


    良驍忽然變得沉默,用小勺一點一點的舀起溫度適宜的藥汁,自己試過了才往她嘴裏塞,春露則緊張的端著托盤。


    藥那麽苦,苦的隻咽了一口舌尖便麻了,嗓子也麻了,但麻總比痛好,她皺著眉一聲不吭飲下。


    用完藥,良驍又喂了她一些清水,這才慢慢道:“裏麵加了醉心花,止疼的,但舌頭可能有點麻,睡一覺便會好。這是個好東西,我打算跟蘇太醫要一點兒,下迴你再跟我吵架便喂你吃一口,至少一個時辰說話不利索。”


    她終於飲泣了一聲,半垂的星眸低漾,卻又將那淚意生生的逼退。


    良驍無可奈何,隻能一麵哄一麵勸:“珍珍,你知道嗎,我快嚇死了,你怎麽作我都行,我不怕,但我怕你用自己來對付我,還好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就行行好,跟我過日子有那麽難受嗎?”


    “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舌尖果然麻了,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力氣。


    是是,已經嫁給我了。他都不忍心再繼續爭辯,急忙碰了碰她的唇,輕輕的潤澤著,又啄了啄她額頭,繼而又是唇,卻不敢深入,隻是淺嚐輒止。


    那一夜,他根本沒合眼,翌日又告了假,衣不解帶的在床前伴著她。


    她開始高熱,燒的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看誰都是重影兒,腦子也不是很清楚。


    燒退後也將這期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又變成了受傷前的莊良珍。


    可良驍望著她的眼神那麽深,因為他記得她說的話。


    雖然是高熱時說的,雖然現在忘了。但那時的他還是當真了,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她滾燙的身子,傾身低柔的說:“珍珍,再喊一遍。”


    她哭著喊驍哥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乙並收藏紅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