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本乃殺人器。


    故修殺伐劍意之人,數不勝數。


    不同劍修的殺意之間,亦有差別,有的暗藏無聲,有的轟轟烈烈,有的至兇至殘,有的陰幽詭譎……


    然而。


    修殺伐劍意者甚多,得《殺生書》傳承之人,卻有且僅有兩個。


    作為意誌堅定的劍修,絕大多數修士並不需要一個傳承去證明自己,但,能得《殺生書》傳承認可,又何嚐不是一種劍修的追求與榮耀?


    薑憫的殺戮劍意,亦是一種不同的感覺。


    靠近薑憫的一些劍修弟子,很明顯感受到她彌漫而出的殺道意誌,能給他們帶來一種由心而生的死亡恐懼,一種引頸待戮的壓迫之感,其劍道意誌籠罩而下時,他們如同置身修羅地獄,感受到死亡的恐懼,這或許,以與極為高深的生死大道有些關係……


    對於薑憫而言。


    若說以前的劍意是種子,是她修行劍道的初心與追求,快,準,狠,一劍一往無前。


    那現在大成的殺戮劍意,便是長成的參天巨樹,是她要走的真正大道,是她賴以出劍的道理與基石——以殺入道。


    薑憫沉浸於明悟狀態,劍道意誌不受控製擴散周身,籠罩方圓數丈。


    靠近她的林觀魚等人能夠清晰感受到,當其劍意降臨時,連四周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不少,好似令人如墜冰窟,如臨地獄深淵。


    林觀魚仰頭看向懸浮於薑憫麵前的古老虛影,虛影正懸浮空中,朝薑憫伸出虛幻手掌,長袖飄揚,好似在撫頂傳道一般。


    感受著薑憫的浩蕩劍意,林觀魚靜心品味,心中感慨道。


    “此等殺意,方近道矣。”


    ……


    當悟劍崖下的許多修士都在關注薑憫,驚歎於《殺生書》的再次顯道時。


    她正沉浸於關於殺道的心悟,良久,方才逐漸收斂方才隨領悟而動的殺念,很快將所有殺意一收而盡,恢複至心如止水的心境。


    薑憫緩緩睜眼。


    眼前仍是似夢非夢的幻象,白蒙蒙一片,並非在悟劍崖下。


    一道看不清麵容的古老虛影懸浮在她麵前,古袍飄飄,仙風道骨,正靜靜看著她。


    薑憫站定,朝古老虛影拱手道:“多謝前輩傳經,令我開悟。”


    那古老虛影負手漂浮,聲音悠遠縹緲,緩緩道:“爾能將劍意收放自如,果不負吾之期望。”


    聞言,薑憫不解詢問:“有如此多劍修日夜參悟《殺生書》,前輩為何選中我?”


    “憑爾……”古老虛影說著,卻又改了口,換作薑憫這時的說法方式,不再文縐縐的,“憑你立住了道心。”


    薑憫神色微動。


    “古來今往,參悟《殺生經》者數不勝數,然,多少人迷失於嗜殺難以自拔,吾又布下重重幻境,修士陷得愈深,愈會覺得自己手握生殺予奪之權,非也,非也。”


    “然而,你不一樣。”


    “你心中已了然,殺非為殺,隻是平亂之方,不應滯於心,著於念。”


    “殺戮之念,須動時動,須收時收,便如天上浮雲,任其複來去,日光仍自明,若是任由殺意遮心,並非吾傳道初心。”


    薑憫恍然。


    原來她抗拒殺意侵心,就是通過考驗的方式,這位上古前輩看重的便是她不動如山的清明道心,她這一路修行走來,刀光劍影,愛恨糾葛,皆未遮蔽她向道之心,沒有為任何事執著停留。


    無論何時,她都希望自己清醒,通透,不要被情緒左右。


    既是為了時刻保持最理性的判斷。


    亦是為了有一顆通達道心。


    “多謝前輩指點。”薑憫複又道謝。


    “可還有什麽想問之事?”古老虛影耐心問道。


    “前輩為何要作《殺生書》之續,且藏其於傳承之中?”


    “《殺生經》,乃吾幾萬年前所作,彼時大道仍全,劫難方起,故吾問仙君可殺生否,仙君傳道,為吾作答。”古老虛影說道。


    “爾後天地傾塌,大道斷絕,萬物生靈各自亂道,無業報應,道既斷絕,經亦須變,故吾再作續經,以示後人新義。”


    “隻不過,吾深知續經殺意太重,不可輕傳,故設下考驗,隻有堅守道心,不執著於殺念者,方可得到傳承。”


    說著,古老虛影微微歎息:“不曾想古往今來,竟無幾人能夠通過考驗,唉……”


    薑憫心想,很多參悟《殺生書》的修士怕是不會想到,一篇講殺道的書,卻是要人先克製殺念,方可入道。


    他們為了領悟殺戮劍意,更多,是隨著經文彌漫出的殺氣去思考,選擇順殺意而為。


    “前輩,我還有一問。”


    薑憫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何大道斷了?”


    沒想到,這位古老虛影竟搖頭道:“吾輩修士亦無法確定真相,何況去日已久,千年萬年過去,情況又有不同,若你好奇,隻有你自己去尋找答案了。”


    薑憫詫異。


    眼前這位前輩,明顯是經曆過天道斷絕之災的人,竟也不知真相麽?


    她收斂心緒,問道:“既然大道已斷,那我們……還能得道嗎?”


    “你我皆困樊籠,與大道遠。”


    古老虛影徐徐說著,話鋒一轉,卻堅定道:“然天既生乎爾,爾等自身,亦有道存。”


    古老虛影的身影,於此時逐漸變得透明起來。


    “切記,續經勿向外傳……”


    上古修士的虛影緩緩消散。


    薑憫心中,卻深深記住古老虛影最後的話。


    天既生我,我身便有道存!


    大道雖斷絕,可仍存於這世間萬物,存於每人心中,給肉體凡胎的渺小凡人以長生不朽的希望。


    隨著虛影消失,薑憫眼前白蒙蒙的霧氣盡數散去,複又顯現悟劍崖下的情形。


    隻不過。


    在這脫離幻象的刹那,薑憫便感受到周圍無數道灼灼目光,正匯聚在自己身上,熾烈、好奇、驚異、不解……令得她暗道不好。


    “糟糕,方才的動靜,是不是有些大了……”


    薑憫眉心微蹙,招手將防護陣盤收迴,撤去布置於周身的防護陣法,給林觀魚一個歉意的眼神,起身正欲離開此地。


    突然。


    一道火紅身影幾乎瞬間出現落在她麵前,將薑憫著實嚇了一跳,下意識繃緊身體,朝後退卻數丈。


    這是一名容顏嫵媚的女人,卻又生著對極顯英氣的濃眉,此人在萬劍門標誌性的玄袍外套了一層紅色外袍,出現之際,香風陣陣,似乎是天生自帶的淡淡體香。


    可薑憫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憑借她與強大修士多次打交道的經驗,觀這位紅袍修士的出現方式,至少是金丹圓滿修為,甚至是……元嬰修士。


    “來自太極山的小娃娃?”


    紅衣女人凝目打量薑憫身上衣袍,嗓音雖婉轉動聽,然而一開口,便顯現出極高輩分與極大歲數。


    她繼而好奇問道:“你師承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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