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把大衣,在桌子底下遞給她,那動作讓她以為她遞過來的是多見不得人的東西。她幾乎要趴到桌上了,小聲跟她說:“有人在看你了,你要不要套上,我這個大衣非常大,能把你完全裹住,還有這個圍巾。”昌禾:“……”她轉頭向四處看,哪有人在看她?大家都在吃自己的飯,再說她有什麽好看的?昌禾沒接,坐在柔軟的沙發椅子上,享受起她的早餐。那個女生一隻在看她,昌禾沒管她,隻吃自己的。過了好久,那個女生小聲問她:“請問你是模特嗎?”昌禾笑了,“是有很多像我這樣平胸的模特,可你見過像我這麽矮的模特嗎?”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女生愣住了。昌禾看她愣住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就跟她說:“我是個作者。”由此,她很她聊了一些作者的事,也知道了她叫宛宛,是來這裏旅遊散心的。宛宛似乎挺喜歡跟她聊天,每次出去買了好吃的,會小心地喊她去吃。她喊她的方式,是每次在她要去吃午飯或晚飯時,恰巧開門,探頭出來,問:“我買了很甜的芒果飯,你想嚐嚐嗎?”她本來就有點含胸駝背,傾身出來時,會顯得更加萎縮。熟了一點,吃飯時,她問她:“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一個模特?”宛宛看她一眼,先打預防針,“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那時我感覺敢於讓別人欣賞你的身體。”昌禾:“……”她那天隻是穿了一條吊帶裙而已,而且外麵還套了毛衣。她看著宛宛穿著長袖長褲的寬鬆睡衣,問她:“你沒有吊帶裙嗎?你胸這麽大,穿吊帶裙會很好看,性感大美女。”宛宛臉一下就脹紅了,身體都僵硬了,半天吭出一句:“你胡說什麽啊!”她就沒再說了,吃完就走了。宛宛大概以為她生氣了,第二天來跟她道歉,跟她說了很多她的事,以及她來旅遊的原因。她問她,很扭捏,“你真的覺得我是,我是,那個美女嗎?”昌禾:“毋庸置疑。”宛宛是個大美女,有一雙大眼睛,隻不過這雙眼睛裏常是畏縮和閃躲,她還有一個有略長的唇,在她的臉上長得恰到好處,很有她自己的獨特風情。昌禾第一次見她時,就想過她要塗個紅唇,笑起來時不知道有多迷人。宛宛笑了一下,那笑裏有一點欣喜,很多不確定,最終變成了苦澀,“你知道嗎,我媽媽說我醜說了近二十年,幾乎每天都說,尤其是我的嘴巴和鼻子,以及……”她低頭看了看她的胸部,又很快移開視線。“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能記得的最初一次被媽媽罵醜,是我小時候張著嘴大笑,媽媽直接給我一巴掌,問我把嘴張得那麽大是做什麽,沒看到很多男人在看我的嘴嗎?”“我被打了幾次,就再也不敢張嘴大笑了,尤其是在男人麵前,吃飯都會下意識地低下頭。”“她說我的鼻子很醜,有一次帶我去農村姥姥家,看到一隻豬,忽然哈哈哈大笑,指著那個豬的鼻子,問我我的鼻子是不是跟它的很像。”“她說我的腿不直,站在那裏時,張得太開了,每次我睡覺都把我的兩隻腿綁在一起。”“她說我的胸很大,別的男人都在看我,丟死人了,我經常在夜裏哭,偷偷買束身衣,走路總是含著胸。”宛宛低著頭,用力地扣著指甲,“這種事太多了,我幾乎每天都能聽到,每次吃飯都能聽到,我逐漸知道,我是一個長得很醜,上不得台麵的女孩,一直很自卑,很自卑。見到男人,見到長輩下意識就想躲起來。”“我有時候覺得,我是石縫底下長得變形的小草,可是那小草有石頭擋著,我沒有。”“直到,我上了大學,我的兩個室友都誇我好看,一開始我是完全不信的,可是她們經常說,說著說著,我偶爾也會想,我是不是,其實也不難看?”“因為這個想法,我的天一下就晴了,小太陽一個一個地跳出來,我每天都好開心,有一次都笑了。我一天天算著寒假的日子,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告訴她,有人說我很好看。”說到這裏,她停住了。第140章 大泰市5“有什麽不好說的。”昌禾喝了一杯濃縮的苦咖啡,“我猜都猜到了。她絕對接受不了這個說法,一定會用更加激烈的方式打擊你。”宛宛立即抬頭看向她,“你竟然能猜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猜到了,宛宛沒再沉默,全都跟她說了。“我剛跟她說的時候,她爆發出一陣大笑,一邊拍著腿一邊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站在一邊看她笑成那樣,心裏的期待和開心一點點被撲滅了,我不僅難受,還覺得,無地自容。”“她說,我的室友太善良了,安慰我的話我也信。”“她說,我怎麽會這麽好笑,竟然會相信這種話。”“我以為這樣就夠了,這件事就結束了。”宛宛又開始扣指甲附近的肉,有一塊已經被她扣離了指甲,滲出的血很快就染紅了指甲。昌禾皺了下眉,給她一個創可貼,“別扣了!”連續貼了兩個創可貼,鮮血沒再明顯地外流了,眼淚開始流了。她哭著說:“就是大年初一那天,家庭聚餐,還有來拜年的人,人最多的時候,她忽然站起來,說要給大家講個笑話,把我拉了起來。”“給你們講個笑話哈哈哈,宛宛迴家第一天,就跟我說啊,她室友誇她長得特別漂亮哈哈哈,兩個好心的姑娘安慰她,她竟然信了,還到我麵前跟我炫耀哈哈哈!”“趁著人多,你給大家看看你哪裏漂亮啊?是這個大嘴嗎?還是鼓起來的這裏啊?還有你看看你這彎曲的腿,笑死人了,大家說說,這是漂亮嗎?就你還漂亮?”那一天的場景,宛宛永遠不會忘,經常出現在她的夢裏。她被媽媽拉起來,被媽媽捏著嘴巴,被她抓著胸,被她拍腿,被那麽多人,長輩,孩子,神色各異地打量著,那些眼神就像是一隻隻手,而她好像被脫光了衣服,又像是失去殼保護的蚌,止不住地顫抖,想要去死。親戚們看了一會兒,紛紛開始說話。“哈哈哈,這是表演家庭節目嗎?還挺有新意的。”“宛宛啊,你還不了解人,大家說些客套話當不得真。”“女孩子啊,就不能太在乎外貌,整天心裏想著這些事做什麽。”她看到她媽媽看她的眼神,那種暢快的,滿意的,又帶著點瘋的眼神。原來她的眼神才是最可怕的,和她的話一起,一直在她的夢裏反複出現。夢裏好多眼睛,眼睛在不斷地拉扯她,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胸部,她的腿……“我沒法待在那個地方了。”宛宛說:“越來越沒辦法。”昌禾聽了後,直接問她:“你媽媽是不是胸也很大?”宛宛愣了一下,想都沒有,直接點頭。“是這樣的。”昌禾說:“我猜,你媽媽小時候被傷害過,可能是你姥姥或者是其他人,用語言或者實際行動這樣傷害過她,在她心底留下了很深,可能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陰影。”“那,她對你這樣,從你很小的時候就這樣,有兩種可能。”昌禾說:“第一,就是純粹的傷害。以前她是受害者,隻能被一群加害者傷害,忍了這麽多年之後,終於有一個弱小的無法反抗她的女兒出現了,她終於也從蹲在地上的受害者變成了站在高地的施害者。”“尤其是,如果你爸爸很疼你,也有一些人很喜歡你時,她會無法接受,為什麽一樣的你們,她就受了那麽多傷害,而你過得那麽幸福。”“不要懷疑,有的母親是會嫉妒女兒的,尤其是當她遭受過很多不公對待時。”“第二,她以前因為這種事被傷害,所以她就以為一些事,一些表象會被人傷害,她其實心底裏怕你以後也會被傷害,所以過度教育你,才有了她那些過激行為。”她跟她說了兩種可能,可宛宛好像隻聽到了一種。很神奇地,她因為聽到可能媽媽以前也被傷害過,心結好像就鬆動了,也沒那麽抑鬱和小心了,真正開始享受起她的旅遊。她看著甚至,好像原諒了她的媽媽。這個傻女孩,就這樣原諒了她媽媽,好像不再怪她了。昌禾跟他們說:“以前宛宛是有點害羞,但她絕對不會因為被人看到了臉和手,就想要自殺,尤其是最後兩天,她開始開朗了很多,還在網上看裙子了。”“但她確實,因為媽媽從小對她的過度羞恥教育和打壓,是自卑,更主要的是,非常傳統,衣服都穿得嚴嚴實實,鬆鬆垮垮的,除了臉和手,幾乎不露膚。我想,這一點或許對你們很重要,就跟你們說的詳細了點。”“謝謝。”周不語說:“確實很重要。”聽了宛宛的事後,幾人都沉默了幾秒。淩長夜走到她身邊,昌禾已經給她蓋上被子了,或許是因現在沒人能看到她了,她不再那麽劇烈地掙紮,身體隻是輕輕的晃動。“很抱歉。”淩長夜跟她道歉,“我沒想到你有這樣的經曆,給你用嘴撐隻是想阻止你咬舌,無意冒犯。”聞雨新說:“要不然我們走吧,我們全在她房裏裏,她可能會更煎熬。”“好,先迴六樓。”淩長夜對昌禾說:“謝謝你的線索,等我們有了推測會及時告訴你,我們先走了。”昌禾點頭,問:“她是因為彩鬼變成這樣的嗎?”她猜是這樣的,她聽過的最誇張的事,也就是古代一女子因被男人看了腳而自殺,正常現代人類怎麽可能被看到臉就要自殺,就算一些國家要蒙麵的女子,也不會因為被看到臉就怎麽樣,一定彩鬼造成的。“應該是。”淩長夜說。在沒有充足線索時,他一般不會給人肯定答案,但是宛宛這件事確實彩鬼的痕跡很明顯,是一個關鍵突破口。迴到六樓那個觀景房,淩長夜問:“你們有什麽想法?”花昊明說:“彩鬼攻擊人類好像是根據人本身的特點來的。宛宛原本羞恥心很強,彩鬼就加重了這一點,讓她的羞恥心放大到頂,被看到臉就羞恥到無法活下去了。”“302那個驚恐的男人平時很膽小,被彩鬼攻擊後,恐懼會達到頂端,才有在監控道具裏看到的他極度驚恐,四處逃竄的樣子。”“605那個自殺的人,原本就有鬱抑症,被彩鬼攻擊後,悲傷到頂自殺了。”“碎屍那個男人,剁手指那個畫家,還有服務員說的那個燒死老娘的人,應該是平時就容易生氣,被攻擊後憤怒到無法忍受,才會出現殺妻、自虐、弑母的行為。愛生氣的人很多,所以服務員和我們一開始,都以為被彩鬼攻擊後會發瘋。”他的分析得到了一致認可,他們都是這樣想的。楊儀補充說:“還有王晨陽,方劍說他昨天看到他時,就感覺他比較害怕,但是他在夜裏來迴踱步,不像是害怕,應該是焦慮,和我拍的視頻裏的咬手指相吻合。被彩鬼攻擊後,他焦慮被放大,通過快速走路來紓解,被方劍喊了一聲就爆發了,想殺人。”周不語說:“這樣一切就能說得通了,我感覺就是這樣了。”楊眉小聲感慨:“其實服務員說的也沒錯,不管是恐懼還是憤怒,一旦無限放大,都跟瘋了一樣,王晨陽昨晚那樣子也像瘋了啊。”夏白想到,他和花昊明下的第一個和平醫學院的遊戲,遊戲機製有點類似,那個遊戲裏,是把人的癖好扭曲,這個遊戲裏是情緒放大,一個活人內在所擁有的任何東西,放大到頂都非常可怕。遊戲主係統好像還在通過遊戲研究人類。他帶入302那個男人,在恐懼情緒被無限放大後,身邊哪怕一點點聲音,都會對他造成極大的驚恐,監控裏他四處逃竄,眼睛驚恐到變形時,或許以為他的那個房間各處都是鬼一類的恐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