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上的文稿停在這裏，停在幾個“嗬”上。最後一張照片也是女孩死在血泊裏的樣子。最後一個視頻，是女孩和男孩一起坐在天台上看天空，他們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男孩問女孩：“靜靜，今天天上有大鷹嗎？”女孩久久地望著天空，說：“嗯，有呀。”拍視頻的人好像也好奇，和他們一起，帶著鏡頭望向了天空。遠處幾個大大的煙囪推著滾滾的濃煙匯入空中，天空陰沉沉的，霧蒙蒙的，什麽都沒有。男孩：“哇！真的有耶！”女孩也開心地說：“是啊，真有。”視頻裏傳出一道笑聲，這道笑聲很近，是拍視頻的人發出的，她似乎是覺得自欺欺人的小孩很好笑，笑裏卻聽不出嘲諷。鏡頭又一次麵向了天空。灰雲密密的高空中，有一架飛機從烏雲中飛了出來。“啊！”淒厲的慘叫，在搖晃的鏡頭中結束了這個視頻。這裏找不到什麽線索了，他們又去了305那裏，這次是老錢敲的門。高萱給他打開門後，老錢就說：“孩子，是你殺了薛立宏，你給靜靜報仇了，是嗎？”不知道是哪個字紮到了高萱，一直瘋癲，時常沉默的她，忽然淚如決堤，哭得無法站直身體，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夏白把靜靜的日記和畫交給她，“對不起。”最上麵的畫就是那張女孩和百合花媽媽的，角落上寫著“永遠愛媽媽的靜靜”。高萱哭得雙唇止不住得顫抖。她是因丈夫家暴，才帶著女兒偷偷搬到這座公寓裏的。這座公寓環境太差了，她覺得對不起女兒，當天晚上就哭了。女兒卻打心底裏不覺得這裏不好，所以她以為媽媽也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哭的，她誤會了。她用手接著她的眼淚，親親她，安慰她，“媽媽不哭，不要緊，我會一直一直，永遠愛媽媽的。”是啊，女兒會一直一直愛她的，從出生就開始拯救她的女兒，她的愛還不夠嗎？她為什麽要向外再找愛。“媽媽是這是世上最漂亮的仙女，幹淨又美麗。”她不是啊，她從來不是仙女，她也從來不幹淨，她是小三上位，女兒一出生就飽受流言蜚語。女兒才是她的天使，她一直笑，她眼裏的一切都是童話。高萱：“他該死！他們都該死！一起下地獄吧！走，一起去地獄，不要到天上打擾她。”四人不忍心再看她，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房間裏。他們這才看到，原來那張百合花媽媽用一個大相框裝著，正掛在牆上。和他們看到的畫紙上的不同，這張裏麵沒有女孩，隻有媽媽，更精細的，在一片百合花中笑得更幹淨美麗的媽媽，真的很像是仙女。旁邊是一張獎狀，“小畫家”杯特等獎。“你藏了一張什麽？”離開305時，老錢問夏白。他眼尖地看到夏白沒有把所有畫都給高萱，偷偷藏了一張。夏白從兜裏拿出那張被他攥得皺皺巴巴的畫，慢慢捋平。那張畫看起來通體黑暗，大麵積地塗黑，隻有在右下角很小的，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一個小女孩的臉，像是被這通天的黑暗壓得喘不過氣，努力地探出腦袋唿吸，偷偷地，求救。夏白：“女孩好像有抑鬱症了。”幾人都是一愣。可是她笑得那麽開心，裝著童話的眼睛那麽明媚，從來都是安慰媽媽的那一個。他們又想，是啊，在陰間305的女孩是不笑的，也不活潑的，是會哭的，她站在陰影裏見人就求人找她媽媽。陰間公寓，二樓。211的老太太在樓梯口拽著要向三樓跑的孫子。“我要去找靜靜！”“不能去！快跟我走！”204老王聽到聲音走出來，問她：“走？你們要走了？”老太太點頭，“唉，可是他非要去三樓，死活不肯跟我走。”“我要帶靜靜一起走！靜靜還在等著我！她不走我也不走！不走不走！”“你看吧，這脾氣，怎麽比他爸小時候還差？”老太太說。淩長夜站在門口說：“你讓他去吧，沒有危險了。”老太太怔怔地站了幾秒，鬆開了手。“靜靜！靜靜！靜靜我帶你去找媽媽！”男孩一邊大喊著一邊向上爬，為了能讓靜靜早一秒聽到，他喊得讓整個公寓都聽到了，“我看到大鷹來接我們了！”“嗓門倒是和他爸小時候一樣大。”老太太說，“老王，是吧？”老王點頭，“是啊，我知道。”老太太像是陷入了迴憶了，“你知道的，我兒子是我從小一個人拉扯長大的，他小時候可聽我的話了，整天粘著我，說他最喜歡媽媽了……”她像是說了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這個故事下麵應該是一個“怎會”開頭的轉折。不說也罷。男孩把女孩從陰影裏拉出來了，拉著她手下來找大鷹，他們三人一起離開了這座公寓。沒多久，四樓那對夫妻也罵罵咧咧地走了。老王看著他們的背影，說：“走了，都走了啊。”“哦，還有一個。”老頭不知道是難受還是悵然，“308還沒走。”夏白他們最後來到308這間房，故事的起點。308的老太太徐梅已經去世很久，屍體已經腐爛了，但還是穿戴整齊地躺在床上，她旁邊躺著一個老頭，老頭看著也快要沒有聲息了。他看到他們，眼睛很慢地轉了一下，艱難地問：“外麵，結束了嗎？一切。”老錢第一個走到他身邊，說：“結束了，當時那個降頭師是你帶進公寓的嗎？”“是……是啊。”老頭說：“我剛把他帶進公寓就……就後悔了，可是，可是，我已經控製不了了。你們，你們知道，降頭師在哪裏，哪裏最狂熱……歡迎嗎？”“什麽都求而不得的貧民窟。”“苦，苦啊，怎麽，全都是苦。”他和老伴年輕時就失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已經讓他們差點挺不過來了，那時他們就想過，要是有一個厲害的大師能把他們的兒子複活就好了，可是沒有。好在，好在，他們挺過來了。這麽多年，好幾十年，他們互相靠著，互相扶著，相依為命地過來。可是，當看到她死了後，他挺不住了。是真的，怎麽都挺不住了，世界黑漆漆的，他什麽都看不到，摸不到，感覺不到，時常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知道他在哪裏。他想到他曾在菜市場聽到有這麽一個大師，他不顧一切地把大師請來了，想不顧一切地，哪怕毀了這個和他已經不相關的世界，也要把她拉起來。可是看到她平靜地躺在床上時，他就後悔了。他忽然明白了，她在等他啊。她隻是提前一步在前麵等他。那個大師當然不樂意了，跟他吵了一架，被一個男孩聽到了，他還是在這個公寓裏開張了。一開張就停不下來了，男生，男人，老頭，女人……死去的那幾戶隻是開始，住在這個被遺棄的公寓裏的窮人怎麽可能隻有那幾家。後來，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邪惡的降頭師，他們說他故意誇大他們的願望和詛咒，他們說他害了他們。他們在高萱的帶領下，瘋了一樣殺了他，用一根根鐵釘把這具邪惡的身體釘在十字架上。可是，這哪是結束啊。隻要欲望還在，隻要人還在，降就一直在。“終於，終於結束了啊。”“那我，終於，也可以走了。”308的門也打開了。老太太笑眯眯地拉著老頭的手出來了，慢慢地向前走。老王怔怔地看著那個他們都猜死在家裏的老頭，原來他還活著啊。看著他們走下樓梯，老王問：“你們也要走了嗎？”“是啊。”徐梅說：“我們走啊。”他們手拉手，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地，安安穩穩地，走出了這個公寓。“隻剩我一個人了嗎？”老王說著，看向了新來這裏的幾個人。淩長夜已經在那對老夫妻身後看到了一條光路，他對老王說：“我們也要走了。”“哦。”老王點頭，揉了揉手腕，“走啊，走吧，都是想走的。”楊眉跟著淩長夜走上那條光路時，看到老王又開始在這座公寓裏“偷窺”了，不過這次不用“偷”了，這裏沒人了。夏白他們也走上了離開的光路。有一個問題，藺祥快要離開遊戲了也沒弄明白，“這個副本的主角是誰？”夏白迴頭看向那座衰敗陰暗的公寓，“他們每個人都是主角，芸芸眾生。”一身黑衣的降頭師沉默地端坐在前方。一個男生悲傷地跪地祈求：“要她永遠留在我身邊，愛我至死不渝。”一個男人絕望地跪地祈求：“讓她愛我，不要再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