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顯然是處在亢奮的狀態之中,雙眸明亮似火,低頭凝視葉池的臉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難受。


    “……”


    葉池的下巴被她捏著,尚處在驚愕之中,一張臉像被她細嫩的手指點燃了似的,窘迫到臉紅耳赤,頭頂簡直能冒出蒸汽,極為不適地避開目光,同時向後挪去。


    澹台薰感到腦袋很沉,卻是異常的清醒,撥開他伸過來的手,繼續握著他的下巴,問:“怎麽,不滿意麽?繼續叫我的名字。”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然而二人的動作卻引來了不少目光,連對麵一幹正在吟詩的人也紛紛好奇地往這邊看,角落裏坐著的幾個小姑娘登時捂住了臉,偷偷從指縫往外瞄。


    清俊的臉龐紅得像著火,葉池本就臉皮薄的人徹底坐不住了,一把握住了澹台薰的手腕,試圖製止她的下一步動作,茫然道:“澹台,是不是剛才那杯酒有問題?”


    此刻的澹台薰根本聽不見他說話,隻知道他的嘴皮子在動,腦袋裏嗡嗡的,像是同時聽到了好幾百個人的聲音。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感覺,明明很清醒,也不覺得熱,偏偏連自己都能感覺到麵頰在發燙,所有人看起來似遠非遠,似近非近。


    很奇妙。


    先前去休息的樂瞳聞聲而來,見狀知曉出事了,連忙伸手在澹台薰的脈上一搭,略一蹙眉,轉身與葉池道:“我現在就送你們迴去。”


    葉池應聲,想要扶著澹台薰出門,誰知她卻甩開了他的手。他又拉了好幾次,直到澹台薰盯著他看了半晌,確定認識他之後,才勉強跟著他上了馬車。


    “酒是誰給你們的?”


    迴到州牧府後,樂瞳接過毛巾給澹台薰擦了擦汗,問了她一些問題,但她要麽就是聽不見,要麽就是過很久才說一些奇怪的話,與方才那亢奮的模樣不同,此時顯得有些萎靡,連目光都是無神的。


    “是吏部的儲何。”葉池將熱水放在一旁,凝視著臥榻上的澹台薰,“我先前曾聽說文壇之中曾流行過一種迷藥,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產生幻覺,是不是這種?”


    “不,那些文人最多消遣消遣,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身體。”樂瞳展開一卷細針,施在澹台薰的手臂上,抬眸看著葉池,“這是毒。”


    葉池聽罷一怔,神色頃刻變得複雜了起來,“……毒?”


    “不錯,這種毒初時的症狀與那些迷幻散相似,但很快就會令人陷入衰竭,甚至會死。”樂瞳點點頭,不悲不喜道,“特地在詩會下毒,怕是想要誣陷給我們這些商家,還望葉大人明察。不過……若非儲大人下的毒,那麽你應該徹查一下澹台大人是不是與什麽人有過節。”


    “不必了。”葉池歎了口氣,默默看向了別處,“這杯酒本是給我的,澹台她替我喝了而已。”


    樂瞳又看看他,像是明白了什麽,提筆寫了一個方子,遞過去道:“還好發現的及時,隻要讓她喝點藥,就暫時無恙了。”他頓了頓,“若葉大人不信我,可以去請大夫來看看。”


    葉池坦然地接過他手裏的藥方,問:“樂公子不是大夫麽?”


    “小生隻是久病成醫罷了。”樂瞳擺手,露出了疲憊的笑容,“按照這個方子,早晚各服一次,不出十日便能痊愈了。”


    他將披在身上的袍子裹得緊了些,與葉池揖手道別,身形慢慢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見。


    待他走後,長素急忙趕來,上下端詳著他的公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而葉池難得沒有出言安慰他,麵色沉定地拿出先前收到的那封信,有些無奈道:“看來殿下猜的不假,這封信就先交給你了。”


    長素看了看已經陷入沉睡的澹台薰,誠惶誠恐地接過信,問:“公子,那……儲大人那邊怎麽辦?”


    “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想他的注意力也應該不在年審上了。”葉池將藥方小心地收好,替澹台薰蓋好被子,“去通知儲大人罷,就說他們一行人中混進了大將軍的人。”


    ***


    詩會一事的謠言在樂瞳的幫助下平息了,看樣子他的確是想請葉池做公證來將商鋪轉手,否則不會出力到這個地步。


    商行賺取私利一事雖然沒有公布,但不少商家都掌握了小道消息,而樂瞳在這時請求葉池作為見證人,倒顯得不那麽突兀了——他是真的下了轉手鋪子的決心。


    儲何在詩會那天晚上喝得爛醉如泥,一連睡了三天,醒來後被告知澹台薰請了病假。他還在奇怪這個力大驚人的小姑娘是如何生的病,一聽說是因自己給葉池的那杯酒導致的,當天就連滾帶爬地去了州牧府。


    澹台薰昏迷了兩天,葉池偶爾想喚她起來喝藥,但她卻紋絲不動,無奈之下隻好請大夫來給她施針。徐大夫一時診斷不出確切是什麽毒,隻是施了些針,接過樂瞳給的方子看了看,顯然有些驚訝。


    葉池問:“可是這方子有問題?”


    “不不不,一點問題都沒有。”徐大夫連連搖手,甚是欣喜地盯著那副藥方,神采奕奕道,“葉大人可否告知,這方子是出自何人之手?”


    “樂家公子樂瞳。”


    “噢……”徐大夫捋了把胡子,像是尋到了什麽寶貝,“多年前秦州曾流行過一場罕見的疫病,當時有一位大夫拿出了一份解毒藥方,可是卻沒有留名。”


    葉池默然點頭,想樂家或許世代都是醫術高超的大夫,與徐大夫道謝過後便命長素送人迴去。


    次日轉醒之時,長素已經出去抓藥了。他近來一直睡得不太踏實,想那杯酒不該是由澹台薰喝下去的,心裏五味雜陳,前去她的房間一看,人竟然已經不見了。


    他有些震驚,聽得後院裏傳來聲響,立即出去一看。茂盛的桃林已經結起了桃子,沉甸甸地掛在樹上,像一個個小燈籠似的。而在這芳菲的林間,赫然有一抹紅豔的倩影在樹影中交錯,雙拳迅捷地變幻著,一招一式柔中帶剛。


    她……這麽快就好了麽?


    澹台薰最後劃了個迴旋,穩穩落地,向著葉池走了過去,問:“怎麽了?”


    “你……知道你前幾天中毒了麽?”


    “知道。”她波瀾不驚地點頭,“我已經好了。”


    葉池心知不能拿常人的標準來估計她,扶額道:“長素已經去給你抓藥了,早晚各服一次。”


    “不要,我不喜歡喝藥。”她拒絕得甚是幹脆。


    “那你也得……”


    葉池的這句話被儲何的突然來到給打斷了,對方幾乎是以猛虎跪地式撲了過來,抱著他的大腿就哭:“葉大人啊!下官實在冤枉……那天下官喝得酩酊大醉,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真的沒有給大人下毒啊!下官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萬萬不能斷了這根主心骨啊嚶嚶嚶……”


    他一副就要上刑場的模樣,看著委實可憐。葉池也隻是看著他,沒有責備的意思,伸手將他扶起,笑容和煦:“儲大人不必驚慌,我隻是想問,你可否將隨行侍從名單交給我?”


    儲何坐在地上,想也不想地抽出一份名單交給了他。


    “還有……”


    儲何又猛地抽出一份冊子,雙手遞過去:“這是下官的賬本。”


    “不是……”葉池點了點太陽穴。


    儲何點頭,再掏出一本:“這是我兒子的出生簿。”


    眼看著他幾乎要把所有家當掏出來證明清白,葉池搖手表示不要,扶著他進屋,無奈道:“我是想告訴儲大人,要多留心京城來的人,以防被卷入其中。”


    澹台薰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像是認同了儲何並非下毒之人,可話又從來不說滿,而儲何卻沒有想那麽多,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差沒跪下來拜拜祖宗。


    儲何離開時,長素正好從外邊迴來,捧著藥包來到小廳,甚是壓抑地望著那看似已然康複的澹台薰:“澹台大人,你……這麽快就好了?”


    澹台薰點點頭,直勾勾地看著他手裏的藥包,蹙眉道:“我不喝藥的,你不用熬了。”


    長素委屈地看了看葉池,悶著頭道:“可是……這是樂公子開的。”


    “樂公子?”聽到這個名字,澹台薰微微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看看葉池,“我覺得他有點奇怪。”


    “奇怪?”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葉池麵色沉靜,莞爾道:“樂家作為秦州最大的鹽商,不會貿然轉手,此事並不簡單,我已派人留心他。”


    澹台薰略一琢磨,特地將長素手裏的藥拿過來,塞在桌子底下,示意他不許再碰。她看向葉池,忽然間想起了什麽,抬起手思索片刻,伸向了他的下巴。


    葉池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麵縮,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頃刻腆然起來,下意識地捂住嘴。澹台薰見狀收迴了手,好奇道:“你……怎麽了?”


    葉池凝視著她道:“你有沒有發覺,你最近經常會說一些奇怪的話?”


    “噢……”澹台薰思忖片刻,眼神忽然亮了起來,像是有幾分得意。


    她仿佛就像個孩子一樣,遇到好玩的事,雙眼便像寶石一般明亮。


    “那是從書上看來的,師爺還讓我學習一下裏麵的主人公。”


    他不可置信道:“什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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