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k市第一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裏。一名護士推門進來例行查房,床上的病人已經昏迷三年,蘇醒無望,隻是這人的妻子太執拗,死活不肯簽字拔管,這種事情,她們見的多了。


    這人的妻子之前三天兩頭往病房跑,從未疏漏,隻是最近?


    大約有四天沒見那女人來過了呢!恐怕堅持不住了吧!她一方麵很高興自己又見證了一次感情敵不過現實的戲碼。佩服自己早早便猜到了故事的結局。另一方麵又忍不住惋惜起來,這個病人即便就這麽趟著,也堪堪是這個醫院裏顏值最高的男病人,常常叫其他科室的女護士偷偷跑來參觀。之後,都會羨慕自己可以照顧這樣盛世美顏的病號。


    “盛世美顏又怎樣?家人若放棄,拔管便是很快的事了。”她暗暗嘀咕,有些難過。


    這麽想著,已經走到床邊。一抬眼,記錄簿“啪”的掉在地上。


    她與床上病人的眼睛對上,那雙烏黑的眼睛裏,盛著一汪秋水,安靜的透著涼意。


    看護這個病人已經三年了,這雙眼睛從未睜開過,因此從未見過這一汪秋水。


    這眼睛叫她的臉莫名的燒起來,聲音因極度吃驚而顫抖:“你……你……醒了?”


    那眼睛的睫毛輕輕抖了一下。


    兩小時後,病房中便圍著熙熙攘攘的人。鮮花、果籃、營養品……蜂擁而至。


    “胡廳長,您來了,這是我從醫生涯裏,見證的最大奇跡,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啊!”張院長激動的迎上去,緊緊握著急匆匆走進來一個身著警服,五十多歲氣質威儀的男人的手。話畢立刻將他引到床邊坐下。


    “昊然……昊然……,我的好孩子……”他氣息翻湧,一邊喊著,一邊老淚縱橫。


    那烏黑眼睛的睫毛又輕輕抖了一下。


    幾分鍾後,張院長欣喜的對胡廳長道:“我們已經檢查了各項指標,都很不錯,很快就可以做氣管閉合,之後便能下床做身體複健,恢複的就更快了……”


    床上的男人用盡全身力氣睜著眼睛向身邊的人群張望。


    醫生、護士、父親、母親、連一向討厭自己的哥哥、姐姐也都來了,邢隊、陳剛、隊裏的同事,那麽多張熟悉的臉,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那一張……


    這種時刻,為何她不在自己身邊?


    她呢?她去了哪裏?


    他努力想開口,問她去了哪裏?卻怎麽也張不開口,食指微微顫抖著,頹然於腦海中滾過一個灼熱的,迫切想唿喊的名字:“林靜!”


    失望的閉上眼,沒有她的世界,睜著眼與閉著眼,又有何分別。


    等她來,他再睜眼好了。


    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三年前,她住在汨羅縣,趕過來還需要時間。她開著二手小菠蘿,空有開法拉利的表情,卻隻有電動車的時速……


    在一個無法掙脫的漆黑房間裏,她的聲音響起時,房間裏便會透出一絲光亮。


    “昊然,你醒過來啊!你為我做過的,我如今都為你做過一遍了,隻是喂飯沒有,你給我一次機會啊!你為什麽不肯吃飯?我同你說啊,這些管子裏流的東西是苦的,根本沒有飯菜好吃……”


    “我再也不做鬼火冒給你吃了,我如今做的糖醋魚不會出bug了,原來下鍋前抹點鹽在魚身上,就不會糊鍋了,你醒來,我做給你吃……”


    “你不要用唿吸機了,你自己喘氣好不好?求你了!”


    ……


    他拚命的想抓住那一絲光亮,卻怎麽也抓不住。


    她一定會來,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三天後,他能坐起身來。她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看到床頭櫃中的日記本和留言簿。這才驚覺,已經過去三年,為何那留言簿上都是對未來的囑托,心忽的沉自海底。


    五天之後,他看到了那個叫春分的小女孩,是q萌版的林靜卻長了自己的眉眼。讓他第一眼,便愛到了骨頭裏。為她取了名字,叫做顧念靜。


    三個月後,他迴到汨羅縣,按照留言裏交代的,找朋友蔣佳怡拿到了之前別墅的鑰匙,這好好的別墅,她卻總喜歡叫做蘭若寺。想到她精靈古怪的樣子,他嘴角忍不住蕩出一個微笑。


    進了門,眼前一亮,一院的醡漿草,開出一地粉色的小花。


    院中車位,停著一輛嶄新的藍色酷路澤。與自己之前賣掉的,一模一樣。


    “你……終究還是不願欠人……”他低聲喃喃,閉上眼。


    眼前浮現出她瘦弱的身體,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漂亮的眼裏蓄著淚水,卻倔強的拚命睜大眼睛,努力咬著牙不滾落一滴出來。驕傲的高高抬著下頜,深深吸著氣,嘴裏蹦出冰冷的字眼:“欠債還錢,欠情還情,是我林家的家教”。


    她的樣子真切的仿佛就在眼前,伸出手,卻隻是空洞。


    “你還清了我的錢,卻還不清你欠我的情,你林家的家教,希望你能繼續謹記”,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眼淚默默滾了出來,這些沒有她的日子,世界隻剩黑白。


    很多時候,想著她,便會莫名其妙笑一陣,哭一陣。


    她的日記和留言,都未對生死和去向做隻字片言的說明。隻是對他和春分、以及父母的未來做了些安排。


    關於自己奇跡般醒來,他寧願相信,是自己的生命力創造了奇跡,而她,大約隻是累了,躲在某處休息,等休息好了,不累了,就會迴來找他和春分。


    他從不避諱提起她,亦從未因她在人前掉過淚。


    “失去才會傷心,我從未失去過她,我隻是在等她,不管等多久,都會一直等下去!“他這麽告訴自己。


    他可以留在k市工作,可他不願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告訴他,她在汨羅縣。


    總有一天,他會與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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