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天涼了,今天是怪奶奶出殯,孤獨的小院裏沒有一絲生氣,更沒有桂花。一陣風吹來,卷起散落了一地的紙錢紛紛揚揚,演繹著孤寂和悲涼。


    歲月荏苒,在這片土地上,有多少這樣愛的悲歌在延續,在上演。或許,這才是我對這片土地如此偏愛的原因。


    村裏紅白事兒都要吃飯,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竟然又見黑色賓利車停在村口路邊。


    “是鄭曦嗎?天馬上就黑了,他又帶個孩子跑山裏來幹嘛?”很是納悶。


    因之前他以幫我的名義,悄悄做了於自己立場不符的建議,對他產生了十足的好奇心。


    從車上下來,悄悄跟著他們。


    遠遠聽到小女孩喚鄭曦爸爸。


    路程似乎有些遠,小女孩很快就走不動了,鄭曦寵溺的將其背起。


    走了大約有四五十分鍾,他們停下來坐在一棵樹下休息,我一邊揣測他們是已經到達終點,還是中途休息?一邊後悔自己就這麽跟來,林子裏夜間溫度非常低,我冷得瑟瑟發抖。


    剛站起身準備走,月亮升起來。沒有風,卻聽到唿啦唿啦樹葉抖動的聲音。陰影中其他樹梢和雜草安靜如畫卷,隻有他們身後這顆大樹的樹葉在不停抖動。


    我驚奇得盯著眼前的一切,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很快,那棵大樹從密密匝匝的樹葉中抖出星星點點的亮光,開始圍著巨大的樹冠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四周光亮起來,我看清這又是一棵大榕樹。而在這炫目的光亮中,鄭曦看清了跟蹤而來的我。


    與小灰的大榕樹相同,此刻,在這山野的夜空下,這棵樹也像極了被栓滿小彩燈的巨大聖誕樹。


    不同的是,那些星星點點的亮光,最後不是骨頭,而是一個個亮閃閃可愛的蝴蝶結。


    小姑娘興高采烈的拍手歡唿。


    ……


    鄭曦對我的跟蹤並沒有表現出不快,相反,很吃驚我所表現出來的淡定。


    我解釋道:“雖不十分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卻也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


    “你不知道嗎?這是通靈感應!怎麽樣?很神奇吧!”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得意。


    “是很神奇,不過……我還是有很多不明白,一頭霧水。”


    迴程的路上,他極其自然的將外衣批在我身上,背著女兒,向我娓娓道來。


    “通靈感應就是交換了生命的樹靈和換靈之間的感應”。


    “剛才發生了感應的樹靈和換靈?……你是換靈?”我驚道。


    “哈哈哈!若是我,那一定不會是些蝴蝶結”他笑起來。


    很快他的聲音不再快活,“換靈是我女兒,樹靈是我妻子。女兒剛生下來,便患有先天心髒病,醫生說活不過三年,我妻子不知道從哪裏得來個以命換命的法子,堅持要將自己的命換給女兒。起先我並不相信她所說的一切,以為是她為女兒的病,著急得魔怔了。之後,她留信出走,在她出走後第四天,女兒的病,竟然不治而愈。我開始相信之前她所言一切。她留了信給我和女兒,叫我一定要帶著女兒找到她的樹靈,一定要讓女兒感受神奇的通靈感應,要她在未來的成長道路上時刻記得,她並不是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她的媽媽愛她勝過了自己的生命。”


    “可這麽廣闊的山林,你是怎麽找到她的樹靈?”


    我相信小灰基於物種優勢,很多感受比人類高明,可鄭曦是怎樣做到了連李村長都望塵莫及的事情。


    “我將她說過的這片神奇山地畫成地圖,然後將地圖畫上圍棋格子,每個格子逐一突破”他笑著,仿佛在說一件容易事兒。


    “花了多長時間找到的?”


    “六年”他淡淡道。


    ……


    這個樹靈是他的妻子,我忽然洞悉了他之前幫我的原因,這麽想來,他才是最想保護這片山林的人。


    今天本來是怪奶奶出殯的日子,而鄭曦的故事更叫我感傷起來。那是種複雜的情感,既有對悲劇的憐憫,又有對高尚的仰慕。複雜得交織在一起,是種淡淡說不清楚的哀愁。


    出了樹林,小女孩早在背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將孩子放到後座。


    我脫下他的外套:“謝謝,還給你。”


    “下山路還長,你先穿著吧,不要著涼!”他溫情脈脈。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會讓她著涼的。”胡昊然從小菠蘿旁邊走了過來,脫下自己的外套。


    他一定是見我晚歸,很是擔心,所以找上山來。不過,一聽那口氣,一看那死像,便知道他那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趕緊麻溜的還了衣服,告辭走人。


    果然,迴程一路,他冷個臉默默無語,握方向盤的手又再骨節暴起。


    心裏有些遺憾,若此刻他的情緒能稍微有些溫度,我會極盡可愛表情,以超越小辮子之能,把鄭曦的秘密告訴他,並承諾找機會帶他看小灰演繹的骨頭版通靈感應。


    到了家,很想同他緩和氣氛。


    “你肚子餓嗎?我……”


    “嘭!”


    話音未落,他進了自己的房間,關門時發出巨大聲響,彰顯自己憤怒的情緒。


    這嘭的一聲,也叫我的火氣上躥。


    站在他門口,使勁拍門,大聲喊:“你是蜜獾嗎?”


    他打開門,陰著臉:“什麽?”


    “我在問你”我邊說邊用一根手指頭囂張的戳他胸口:“問你,你究竟是人還是蜜獾?”


    他有些底氣不足:“蜜獾?……蜜獾是什麽鬼?”


    “就是吃蟒蛇跟吃辣條一樣、敢不知死活的對戰群獅、不在打架就在打架的路上的那個鬼。”


    他臉上的天氣立刻陰轉晴,麵有喜色:“那很勇敢嘛!我喜歡。”


    “喜歡?那你在動物園裏見過嗎?”


    他愣愣望著我。


    我戳著他胸口,故意狠狠一字一句道:“因為脾氣暴躁,所以惹人討厭,至今沒有動物園肯收留。”


    他立刻明白我在指桑罵槐。


    用手指戳著我腦門:“若我是蜜獾,那你就是沒心沒肺的母螳螂。”他說完,興奮的望著我。


    那日胡昊然爸爸的話忽然躍然於耳,“我家昊然,為你付出了一切,你將他吃幹耗盡……”


    我像是忽然被冷水從頭澆下,立時渾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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