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開我的手,淒然道:“你說的沒錯,這件事情主要責任在我,若說你犯的錯,頂多隻是百分之一,要說我,那一定是另外那九十九,所以說,該死的人是我。我這種人怎麽還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結婚娶妻,有什麽資格追逐幸福?”他越說越激動,開始用手使勁敲自己的頭。


    我墊著腳尖抓住他的手按住:“不是這樣的,你不要這麽想,過去的已經無法挽迴,就讓他過去好了,你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振作?我怎麽振作?一想到我媽躺在冰冷的湖水裏,心就被撕裂一般疼,那種疼,你不會懂,我沒有資格享受活著的一切,若我不去死,那餘生都將是服刑,所以這些日子,我拚命懲罰我自己!越殘酷就越輕鬆”說到這裏,他忽然嗬嗬笑了幾聲,笑得我毛骨悚然:“這樣的一個人,你還要嫁給他嗎?你要跟他一起服刑嗎?跟他一起自我折磨嗎?”


    他現在的樣子,執著得可怕,絕望得傷心。


    我又怕心又疼,眼淚滾落下來:“我可以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掩麵抽泣起來,那一瞬我以為是感動,不料他很快抬手擦幹了淚,冷冷道:“你可以,我卻不可以,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所以我折磨我自己,至於你,我不能折磨你,但也不能原諒你,哪怕隻是百分之一也不能!”


    他說得我酸一陣苦一陣的,完全沒料到如今他會這麽瘋狂,這麽決絕。


    “今天我就是來跟你說清楚的!”他補充了一下來意,轉身欲走。我知道他這樣走了,大約就徹底失去了,情急之下,完全顧不上臉麵、顧不上姿態了。


    我喊了他一聲,他迴頭,風衣滑落在地上。他吃驚得睜大眼睛望著我,表情很是複雜,從驚駭到不解,又從不解到無奈。


    他沒有絲毫動搖的樣子,轉身去開門,我哭著跑過去從背後抱著他,耳邊聽到自己卑微的乞求:“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不要走……黎昕……”


    他的懷抱曾是那麽溫暖柔軟,後背卻如此冰冷堅硬,沒有一個字,隻是使勁掰開我環著他的手,頭也沒迴徑自走了!


    聽到門“砰”的一聲關上,分明是我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我哭完就笑,笑了又哭。哭他怎麽都不肯原諒我,笑自己穿著這麽搞笑的衣服站在他麵前,他都不曾看我一眼。為了他,我虛偽了、卑微了、下賤了……做盡了令自己都厭惡的事。卻還是無能為力。


    這一夜,我流幹了一輩子要流的淚。之前以為的一生一世,卻發現一瞬間就改變了所有。


    可怕的空洞圍繞著我,鏡子裏的人這麽陌生。這世上總有些事,管你願不願意,它都要發生,你隻能接受;總有些東西,管你躲不躲避,它都要來臨,你也隻能麵對。


    驕傲、信心、信任、夢想什麽的,在我身上已經蕩然無存,起初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可以去追逐夢想中的生活,最後的結果卻是搞砸了一切。天天躲在小屋裏,像一隻被人砍去四肢,皮毛肮髒的狗,頹然的躺在地上,日日看著太陽升起落下,看著外麵街道照樣喧鬧繁忙,看著外麵仍舊快樂幸福的人們,而我僅剩唿吸。


    這天一早,敲門聲急促響起,起身開門,竟然是很久不見的方舒。


    “走,穿著球鞋跟我走!”她急匆匆的。


    “出了什麽事情?”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快點,很急,邊走邊說!”


    我手忙腳亂趕緊跟她出了門,以為她出了什麽事。她開車風馳電掣,一路我焦急問她何事,她卻賣關子說到了才告訴我。來到一座山下,她從後備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丟了一瓶給我,隻說了一個字“走!”


    然後就蹭蹭蹭的往山上爬。清晨的山路,曲徑通幽,空氣中泛著泥土的芳香,一路花花草草甚是惹人憐愛,好久沒有這種心境了!隻是很久沒這麽練了,很快就腿腳灌鉛、唿吸困難了!


    她倒是輕盈得很,一路等我一次就數落我一次。


    “你個慫貨,七老八十都比你強!”


    我氣喘籲籲:“老身……老身走不動了,你小丫頭慢點!懂不懂尊老愛幼?”


    “尊老愛幼?就你?要我叫你外婆嗎?”


    “快來伺候下外婆!外婆腳崴了!”


    “不來,你是狼外婆,沒安好心!”


    ……


    這一路要爬山,還得鬥嘴,很辛苦,卻又很輕鬆,身體是苦,心情卻是好,這種感覺仿佛已經有一個世紀沒有來過。


    在心髒快要跳出胸口來到嗓子眼時,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片平緩的草坡,草坡的邊緣是萬丈深淵,而萬丈深淵前是攝人心魄的開闊,遠處的一切那麽高遠,風唿唿吹著,雲朵肆意變幻著姿態。


    我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被眼前的一切震懾。


    方舒雙手攏在嘴巴前,用盡力氣嘶聲裂肺的喊起來:“林靜是個大傻瓜!”


    又來挑釁,我也學她的樣子,用盡力氣嘶聲裂肺的喊起來:“方舒是個大笨蛋!”


    有時候,在某些環境下,我們會幼稚得像孩子。


    喊了一陣,嗓子有點疼,也沒力氣了,她問:“那究竟是傻瓜蠢還是笨蛋蠢?”


    我累了,躺下做思索狀,眼睛眯著看雲朵。順嘴:“你這麽急匆匆來找我,不會就是為了爬山這點事情吧?”


    良久,她的幽幽道:“彩鳳打電話給我,說你的事情,整整說了兩個小時,我很擔心你,所以叫你出來爬山。”


    “哎!小題大做,這點事對我來說沒什麽的,你看我不是正常吃喝玩樂。”我顧著麵子撒謊。


    “哼哼,你還是這麽虛偽!”她笑著對我豎了小拇指。


    “那你要怎樣?見人就痛哭流涕的傾訴嗎?”


    “當然不是,換我也會跟你一樣,咬著牙,忍著淚也要一直笑著虛偽著!”


    苦澀忽然就浮了起來。


    一生中總會遇到這樣的時候,內心早已兵荒馬亂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別人看來你隻是比平時沉默了一點,沒人會覺得奇怪。這種戰爭,注定單槍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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