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這種情況並不是個案,銀行不隻有p行一家,薑主任也並不是隻有一人。悲傷著自己的悲傷,死扛著自己的困難,抬頭一看,在銀行將收貸、抽貸、斷貸引發的風險向外部轉嫁過程中,這世界仿佛突遭地震,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樣子,放眼望去,濃霧散去,萬物寂寥,我們這種行業加上擔保公司和小貸公司,密密匝匝屍骸遍野。明裏暗裏的,當了炮灰的我隻是那幾十萬分之一,亦或者是更大分母上的之一。


    這段時間,身邊都是壞消息。我不知道y公司是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民間借貸或者過橋業務,那段神采飛揚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有的隻是一張張神情暗淡的臉龐和一具具垂死掙紮的軀殼。


    我的情況黎昕知道,而他的情況隻簡單對我說他會處理好,我向來承受能力差,見了他總免不了向他訴苦,傾倒負能量垃圾。他卻總不肯對我多說什麽,隻能察言觀色,幸好見他尚能遊刃有餘、舉止淡定。不過之前我知道他那筆六百萬私單有幾十套房子在房管中心做過抵押,邏輯和流程都沒有瑕疵,他素來穩重,料想也不會出什麽大亂子。再說,我自己已經焦頭爛額。


    時間過得快是件可怕的事情,轉眼又是四月了。中午接了霸哥小弟阿雄的電話,說是霸哥交代讓我現在過去陳卓的酒吧談一下接下來債務怎麽解決的事情。


    他們的要求十分合理,可我卻莫名緊張不安,腦海裏有開始想象著自己被茶水潑臉、煙灰缸砸頭的場景,接著又是關狗籠子、站冰塊的場景。


    如今,我對這件事情基本沒什麽對策,隻趕快打電話給李天誠,心裏巴望著他多少還一點,讓我好把四月份交代了。他竟然沒接我電話,是的,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後,他基本已經不接我電話了。沒辦法,我隻好又打了電話給薑主任,薑主任從來不會不接電話,但當這件事情已經對大家形成極大困擾隻時,他所表達的大概意思就是他隻不過是個介紹人,隻是論的人情,從中沒有拿過一分好處。這話我又怎能不明白,這件事情隻從人際關係上與他有關聯,從法律意義上卻是完全無關聯的。


    無奈,我即便毫無對策也得硬著頭皮去啊,自己捅下的婁子還得自己去收拾啊。


    以前進陳卓辦公室滿滿的輕鬆愉悅,今天卻感到一陣陣壓抑和恐慌。霸哥曆來不怒自威,端端坐正中正泡著茶,陳卓在側座低頭看著一本雜誌。


    “霸哥好!陳總好!”我一進去就低眉順目問起好。


    自從上次y公司兌付危機以後,我再也沒敢喊過他的名字,除了工作電話,沒敢再跟他聯係,他也有了與我這般一樣的默契,他也沒再叫我林靜,而是客套的稱唿我林總,一聲聲透著刺耳和疏離。


    “來來來,林靜,坐下喝茶!”霸哥親切的招唿更讓我不寒而栗。


    我應了坐下來,不敢喘氣,心裏清楚今天定然輕鬆不了。


    “那筆錢現在是什麽情況?”他語氣雖和氣,但內容卻要了我的命。


    “那錢……那錢現在那邊還……還不上,我也就……也就……”我膽怯得聲音越來越小。


    “那你的意思就是這個月還不上?”他尾音略微高了一度,讓我整個人立刻繃緊了神經。


    他會怎麽處置我呢?早知道他非善類,縱使是一般人都會被收拾,更何況我還敢欠了他錢,那自然是更加毫不手軟。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虛弱答:“還暫時還不上”。答完便等待著暴風驟雨的到來。


    氣氛陷入緊張的沉默中,但隻片刻,他就故作輕鬆問:“你今天是開車來的嗎?”


    “開了。”我不明白他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靜,這樣吧,你今天把你的車留下,等還了錢再來開走,怎麽樣?”他始終言語溫和,卻裹挾著淩厲的刀子,沒等我迴答就安排阿雄帶我下停車場去交接車輛。


    我偷偷掃了陳卓一眼,他一直看雜誌,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過我一眼。


    停車場裏,我沒有一絲遲疑就把鑰匙和行車證都交給了阿雄。


    “你看看車上你還有什麽想要帶走的物品?”他例行交代我。


    “沒有,你們可以都扔掉”我冷冷答著。


    從明白自己欠債累累之時,每每見到我那豪華牧馬人,就象個巨大的諷刺趴在地上,嘲笑著我財富夢碎可恥又可憐。


    沒錯,可恥又可憐正是目前對我最好的解釋,欠錢是可恥的,被人騙是可憐的。


    最後看了一眼那輛與我已有一年情義的車子,然後故作灑脫與阿雄告了別。雖然那是個不會說話的死物,但心中還是布滿了傷痛和淒涼,霸哥說等還了錢再來開走,可想到那位薑主任和那位承諾不會讓我難堪的李天誠李總。心裏早已不再幻想,很清楚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我的豪華牧馬人。


    開車來,步行迴家也沒什麽不好。


    還不出錢來,被人把車開走並不是隻有我一人,之前早就爛熟於耳,也覺甚是合理,如今輪到自己身上,也應該覺得很合理才對,隻是那種從頭至腳的淒涼卻是始料未及。


    走在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繁華忙碌都與我無關,原來巨大的感傷會屏蔽人們對外部環境的感觸。


    陳卓於我來說,並不是普通客戶,之前我們之間有種不可言說的信任和親和,那種默契一半來自心靈、一半來自感悟,溫暖著彼此的時光。如今默契的相互疏離,隻不過,我的疏離源於愧疚加沒臉麵,而他的疏離大約源自失望和怨恨。


    這段時間,那種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導致我在很多深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陳卓的痛苦,我又怎會不能體諒。


    走迴家那麽遠,今日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心中沉重的壓抑感需要足夠的路程長度來疏解,我出奇的沒有打電話給任何人,沒有向任何人傾訴,包括黎昕和彩鳳。也許是成熟了,也許是顧及臉麵。隻是從那天起,我學會了用獨自走路來疏解。


    天黑,腳後跟兀自被磨破出血也未曾察覺,到家換拖鞋時才驚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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