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裏之外的肅省。


    一間還帶著新近裝修痕跡的公寓,寬敞的客廳裏,牆壁上懸掛的液晶電視正打開著,畫麵中鏡頭隨著趙林的漫步移動……


    “趙林以絕對的優勢拿到了本小組第一,很輕鬆,這就是世界冠軍的實力。讓我們來看看,他這一組的最終成績……”


    電視機的聲音開的很大,解說楊建始終都帶激昂的聲調一句句的在客廳迴蕩,聲聲的傳進了沙發上圍坐的人耳中。


    “哦~10秒整!”


    電視上畫麵也切換到了終點線前方的計時牌上。


    “成績10秒整,風速是逆風0.4米,而且我們可以看到,這畢竟隻是預賽,趙林還沒跑出他的最好狀態……”


    全場歡唿聲掌聲,如雷如潮,通過電視真實的傳了出來。


    畫麵中,那個已經漸漸退去青澀的青年,正揮著手向鏡頭前和四周致意……


    “我孫子,這是出息了啊!這是真出息了啊,長壯了,也長大了,就是有些黑了……”木訥般坐在沙發上的一位老人,嘴唇顫抖的喃喃的念叨,眼眶裏蓄滿了激動的淚水。他是趙林的爺爺,一直在老家,大半年沒見到孫子,此時,終於在電視上看到了!


    “爸,當然是出息了啊,你沒看哥和嫂子他們迴來,咱們省裏、縣裏都來了多少領導了?還有那幾個大老板,都是為咱們小林來的,還有這房子,才多少錢?這跟白撿似的……”


    在趙林的爺爺身旁坐的是一位30多歲的清秀中年女人,趙林的小姑,此時也是拉著老父親的手激動的說著:“爸,哥,嫂子,咋還哭了,該高興,小林大學沒考上,現在不照樣出息了。咱們老趙家咋就不能出人了?哥當年要不是……要說當年嫂子就早該讓小林去幹體育,我們家小童是沒那個天分,要是有小林這體格……”


    一旁被媽媽剛剛數落的10幾歲少年並沒有絲毫慚愧的樣子,坐在沙發上一刻也沒停過,這會扒著老人的胳膊,大喊道:“外爺,哥真牛,跑的太快了!”


    “是啊,跑的太快了,我都沒看清楚……”老人笑著摸摸外孫的頭,輕聲的道。


    “當然快啊,沒聽那個主持人從頭誇到尾嗎?小林可是贏過老外拿過第一的……”趙林小姑依然還有著與有榮焉的激動:“哥,嫂子,要說你們不在燕京幹了,迴來還幹什麽生意啊。跟小林後麵幫他好好掌掌舵,他現在可是體育明星,又年輕又能掙錢,還有麵子,別讓他學壞了……”


    “好了,你瞎說啥,小林能學什麽壞……”老頭不樂意了,自己就一兒一女,到孫子輩也就一個親孫子一個外孫子,他可由不得人說。


    “爸,你不知道……”


    她還待再說時,趙林的父親終於緩過神來說話了。


    “小妹,小林跟著他教練一直訓練,除了有時候拍拍廣告接受下采訪什麽的。其他時候都不出去的,再有他教練管著,出不了事。小林在他教練身邊老實的很,他們教練能管得住他!”


    “小妹,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對他教練是多親,跟你哥和我都沒這麽親過。他從開始幹這個體育到現在總共迴家也沒幾次,每次迴來拉他說話他就總是我們教練說,我們教練說的,我跟你說……”


    一直盯著電視,直到兒子的比賽畫麵過去了後,趙母這才收迴精神,聽到說兒子和教練,拉著小姑子就開始跟她“數落”起兒子。那神色,既有著母親的驕傲,也有著母親對於兒子好像被人搶走似的“悲憤”。


    趙父看著自己老婆和自己妹妹在那數落著一樁樁的事,嗬嗬的笑笑。其實來迴的就那麽幾樁,也沒多少可說,但老婆那裏依然說的興致盎然。


    兒子對教練親嗎?親,而且是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敬愛之親。應該嗎?一想到訓練場邊的那一幕,兒子的失望和驚喜,直到現在所擁有的成就,一切都應該!


    “哥,你說的教練就是當初在訓練場收下趙林的那位?聽說很年輕吧?!”一直沒說話仿佛是在沉思著中年男人,這時候開口問了句。


    寬敞的客廳裏,沙發上圍坐的是趙林的一家,趙林的爺爺、父母、小姑和姑父,還有十來歲的小表弟,都是最近最親的一家人。從趙林開始練體育那會到現在,他們也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在電視看趙林跑比賽。此時說話的人,就是趙林的姑父,一位40歲左右看起來板正、嚴肅的人。


    “是的,就是那位,人家確實年輕,但也真的是有本事!”趙父很認真的點點頭,說起這位教練,他不自覺的就帶上了幾分尊敬之色:“你們沒從事過體育,可能不太明白。咱們華夏體育看似很強,奧運會金牌榜都一直前三前四的。但奧運會中最被人們看重的田徑項目,咱們不行!


    咱們國家能在田徑項目上拿個世界冠軍,那就是突破天際的事。前些年電視上老放的那個馬家軍還記得吧?那就是田徑項目,中長跑的,拿了幾次世界冠軍。


    現在小林跑的這個100米是短跑,算是田徑項目裏最重要的項目,以前就沒有咱們黃皮膚的人跑出來過。所以小林跑了這個成績,省裏、縣裏的才會這麽看重的。他們的心思我明白,無非是讓小林給拉拉形象或者給他們添點東西。


    要真說到在高點的層次裏麵,被人看中的還是帶頭的那個人,馬家軍為什麽被稱做馬家軍,因為人家教練就姓馬,是帶頭人……”


    “當初小林說要幹體育,我托著關係到處找人,但小林幹體育年齡確實大了,沒人肯要啊。最後我帶著小林直接就奔燕京國家隊的訓練場去了。那裏有我以前隊裏一個師兄在幹教練,但也一樣,沒收。也就是那一天,這位林教練讓小林跑了一次後就收了他。


    當時我看著人年輕,而且收的好像也太草率了點,心裏是沒多大信心的。因為確實沒人要,現在有國家隊的教練肯收了,還能想什麽呢。不管能跑成啥樣,終歸是圓了孩子一個夢。哪想到,現在能跑成這樣。


    這位林教練手下還有一個運動員,也是在小林拿世界冠軍那次比賽裏跑了個200米的第一,同樣是世界冠軍,而且他自己好像也拿了個亞洲冠軍。這裏麵的意義,妹夫,你明白的吧?這位林教練可才剛過24歲沒多久……”


    趙林的姑父點點頭,雖然他不是從事體育的,也不是高層次的,但行政口出身的他,這裏麵的意義怎麽可能不明白。這位林教練隻要不犯政治錯誤,前途可期啊!


    “那這位林教練還真挺不一般,德柱,小林現在跟著人家,咱們家能有這麽大變化,說到底還是人家給拉拔的。不管小林在外麵有多少人捧著,咱們心別亂了,咱們趙家人也不能少了感恩之心……”


    聽著老父親的鄭重交待,趙父很認真的點點頭。變化大嗎?當然大!不到一年,兒子的各種獎金收入比他前幾十年掙的都多,先不說,肅省的,南湖的,市裏的縣裏的,領導、公司老總的都來慰問過好多迴。


    從燕京迴來,準備在老家幹點一直想幹的事業,市裏縣裏一路綠燈。買個房子都是半賣半送,賣的那半還不需要給現錢。就連妹妹、妹夫這邊多少都沾了些光。


    這一切的變化也隻是一次偶遇再加一次堅定。前車之鑒就在那裏,曾經和兒子一起跟著林教練的那個小孩,幾次全國冠軍後飛了,現在的境遇不說差,但跟當時比相差何其大。更何況,才24歲就已經榮譽滿身的這樣一位教練,從哪方麵都值得去親近。


    “哥,要這麽說,那咱們要更親近些,或許咱們該做點什麽……”


    該做點什麽?趙父聽著話,點著頭若有所思!


    ……


    “何俊,該休息了!”


    渝城代表團下榻酒店的健身房裏,李教練剛走進門就看到在那裏舉著杠鈴的青年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


    深蹲、舉起,再幾次後,何俊才停了下來,緩緩的把杠鈴放迴了原位。轉過身,略有些氣喘的活動著四肢向著李教練走了過去,“教練,還沒休息,快10點吧?”


    “你還知道10點了?!幾個小時前剛跑完比賽,明天還有比賽,你應該的是放鬆,我不過來,你還打算練到多久?我能休息的了嗎?”


    “我也沒打算多久,本來也準備休息了!”何俊搖了搖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道“今天隻是跑了個預賽,我也沒出多少力,不累的。”


    “怎麽?羨慕了?還是有點被打擊了?”


    李教練說的很直,10幾歲剛進體校時何俊就跟著他。因為何俊的成績和潛力,入選國家隊後,他作為教練也是一起跟著過來了。他對於何俊太了解了,而且以何俊和他的關係,他也不需要說半句藏半句。


    教練的話讓何俊臉上的表情瞬間淡去,人也跟著沉默了起來。


    李教練看著麵前沉默不語的何俊,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幾年前,那時候他剛帶何俊,13歲的少年給他最初的印象就是心思敏感和倔強,這麽多年過去了,一直也沒有改變過。


    輕輕拍了拍何俊的肩膀,長大了啊!曾經剛剛帶他時勉強1米6的少年,現在已經是昂藏青年了。


    “坐著休息會吧?咱們師徒也聊聊,有些時間沒聊過天了吧?”


    順著教練的身邊,就地坐下,何俊曲起腿雙手抱住了自己膝蓋,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師父,我不羨慕,榮譽都靠成績來的,我隻是……”何俊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不甘與倔強,緩緩道,“其實我知道百米比賽我基本上贏不了,市裏說的沒準他們發揮不穩定可以拚一下的話,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我就是覺得,這一切怎麽就會這麽快……


    僅僅大半年,從普通人到世界冠軍、亞洲冠軍,成績從12秒都到10秒以內了。而我……師父,你說我的天賦是不是真的差了這麽多?”


    “天賦差很多?不是的!”李教練輕輕搖搖頭,歎了一聲,說道:“他們的進步確實很快,甚至於說是奇跡也不為過。但要說天賦真正有多好,難說的!”


    “那……”


    “可能還是我的責任吧?!”李教練的神情有些落寞。他還年輕,他才剛過40歲,剛帶著何俊的時候,才30多歲,怕水平不足帶不好,他是拚命的學習充實自己,帶何俊的過程也是他提升的過程。那段歲月是他自我感覺進步最快的時候。


    同樣他的努力也收獲了迴報,何俊獲得省冠軍了,獲得代表華夏參加世少賽的資格了,獲得全國青少年田徑賽冠軍了,進國家隊了,可期的將是未來國家隊短跑項目的核心之一……


    可是一年多過去,他感覺曾經那種緊迫的、始終想著提升自己,去給運動員帶來突破的心淡了。何俊一年多時間沒有多少進步,他哪裏又有進步?再向上突破一步比穩定保持水平難太多了!更何況還有市內主管部門的諸多建議。


    李教練很能明白何俊的心情,他何嚐沒有。原本的國內比賽和陳建海、楊祖耀、沈保去爭,偶爾的還能互有勝負,穩穩的國內前5甚至前4。可是今年上半年開始,所以比賽被一壓到底,甚至於陳建海、沈保都是。


    而他呢,從原來的頂尖教練,被很多人稱讚的青年才俊,變成現在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就連迴到渝城,他都感覺比以前少了幾分禮遇。


    更重要的是,一次世錦賽,單項沒達標,連接力的資格也沒有了,現在何俊的情況在國家隊已經變的非常緊張了。單項單項沒競爭力,接力也隻是替補的第六人甚至於第七人。


    他知道何俊一直想通過自己的實力去參加國際大賽,甚至於奧運會,但現在,這個希望似乎越來越渺茫。該說運動員天賦不如人,還是該說運動員不努力?就衝何俊比賽完還想著來健身房舉舉力,你也無法去找任何借口。


    “何俊啊!咱們要做些改變了!”李教練收拾了心情,很堅定的說道:“或許,首先要為改變而做努力的該是我!”


    對於何俊的訓練態度,他從沒擔心過,安排的任務從來沒有拖拉過,甚至於有時候還需要他來叫停。可能真正要改變的是他自己!


    “好了!休息吧!”輕輕拍了拍何俊的背後,很認真的說道:“明天百米全力跑,不管名次,不為榮譽,就是把我們曾經的信念跑出來。沈歡和趙林年齡不大,你也一樣年輕!


    還有後麵的200米,在你這個年齡段現在雖然沒什麽強手,但也同樣如此,不論名次、榮譽。目前突破不了自己,我們也需要為自己鼓點勁!”


    “師父,200米的金牌我會拿到的……”何俊很堅定的說道。沒有楊祖耀,沒有尹漢釗,不管是為現在還是為以後,為自己還是為教練和渝城隊,他都必須拚下來。


    他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青年冠軍的榮譽,他更需要給自己一些肯定。讓他心裏的那股氣,那股向更高賽場邁進的絲絲熱血,不要徹底被消磨散去!


    ……


    夜幕降臨,一天的喧囂過後,整個潭州慢慢走向寧靜。


    城運會一天的比賽結束後,此時,全國各地的青年健兒們大多的都已經休息。


    然而沉寂的是人,跳動的是心,在各個角落,一顆顆心中,有躁動、有安靜、有激情奮進也有墜落沉淪!


    明天依然會來,無數人或許在等待,等待他們用雙手去成就夢想,用拚搏和努力去走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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