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插不上話兒又實在不耐煩悶在屋裏,於是就戴了草帽、披了一塊油氈出門轉悠。


    趙青山剛剛買了羊迴來,正喜滋滋的帶著兩個雜工殺羊剝皮。草棚下的大鐵鍋裏燒了大半下沸水,嘩嘩翻著水花兒。劉嫂子和梅花兩個笑得眼睛幾乎要眯成一條縫兒了,一邊說笑一邊往鍋裏扔著大塊薑和蔥段,隻等新鮮羊肉扔進去就可以開燉了。


    董蓉被血腥氣嗆得胃裏極不舒坦,同眾人打了個招唿就躲到一旁去了。


    說起來,這一時空的許多習俗都同她前世的家鄉相像,比如農家喜歡搭鏊子烙煎餅當幹糧吃,喜歡房梁上吊臘肉,逢年節吃肉餡餃子。但也有很多不同之處,這夏日喝羊湯就是其中之一。多少年前老輩人就傳下來這個習慣,夏日要喝羊湯,而且是越燙口越好,這樣才能去除身體裏的濕氣,不得疫病。


    可惜農家人能填飽肚子就已經是老天爺開恩了,哪裏有閑錢買羊殺吃肉呢,於是多半都是想想罷了。不想今日陰雨連綿,就連火力最旺的年輕後生們都覺得濕冷的時候,主家突然要熬羊肉湯犒勞大夥兒,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一般,難怪果園上下熱鬧得差點兒翻了天。


    慕容懷德一路往山上行來,隔得老遠就聽得眾人高聲笑鬧,他疑惑得皺了眉頭,待得轉過彎道瞧見蹲在樹下發呆的董蓉,惱意就更甚了。


    “你怎麽出來了?”


    “啊,柱子,你跑哪裏去了?”董蓉歡喜的跳起來,差點兒掀翻了肩膀上的油氈。慕容懷德趕緊伸手替她遮蓋嚴實,然後一邊攬了她往迴走一邊不答反問道,“藥湯喝了嗎?”


    “喝了,你們都防賊一樣防著我,我哪有機會亂倒啊。”董蓉想起那藥湯的苦澀滋味,嫌惡的撅了嘴巴,末了瞄了瞄冷臉的傻柱疑惑道,“柱子,我怎麽覺得你這幾日…好像聰明許多?不對,是長大了許多。也不對,總之就是有哪裏同以前不一樣了。”


    慕容懷德聞言手臂一緊,害得董蓉腳下打了個踉蹌,她順手掐了他一把嗔怪道,“剛剛還讚你聰明許多,怎麽又連路都走不好了?真是不禁誇!我這次中毒嚇壞你了吧,別害怕,我一點兒都沒覺得痛苦。我就是做了個夢,夢見我的前世了…”


    前世?慕容懷德眉頭輕挑,心下好笑自己這小媳婦兒腦子裏怎麽又冒出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董蓉好似也覺說起這些,傻柱怕是理解不了,於是很快就收了話頭兒,直接下了定論,“總之,前世我被人家騙得很慘,所以這一輩子誰若是敢騙我,我絕對不會原諒他!”說完,她衝著傻柱示威般的揮揮拳頭,逼問道,“老實說,你到底瞞著我…藏了多少私房銀子?”


    慕容懷德初始還以為她發現了自己隱藏的秘密,聽到後來才知是詐,心下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之意。正要開口應聲之時,身後已是有人高喊道,“姐,你怎麽樣了,胳膊還疼不疼?”


    原來董平今日休沐,歡歡喜喜迴到小院兒卻聽說姐姐被蛇咬了,他嚇得三魂七魄全都拋到了天外,頂著雨就跑上山來了。


    董蓉迴頭一瞧自家弟弟帶著喜子遠遠跑了過來,兩人也不知一路上跌了幾跤,簡直髒得跟泥猴一樣。她心疼得趕緊迎了上去,一邊扯著油氈替弟弟擋雨一邊埋怨道,“我就被蛇咬一口,又不是老虎黑熊,你這麽著急跑迴來做什麽?”


    董平聽得姐姐責罵不但不惱,臉上反倒露了喜色,“姐,你真沒有大礙?”


    “沒事,別擔心,我好著呢。”董蓉甩甩包著棉布的胳膊,示意她的傷口已是無礙,然後笑道,“你今日迴來正好,家裏熬羊湯呢。一會兒多喝兩碗去去濕氣,可別因為淋雨受寒耽擱學業。”


    董平見姐姐果真沒有大礙,也是歡喜起來,湊趣道,“熬羊湯?那我可要喝幾碗,以前看人家喝羊湯,饞得我都淌口水…”


    姐弟倆這般說著話兒就往山上走,喜子更是小孩子脾氣,方才一聽說殺羊就跑前頭看熱鬧去了,留下慕容懷德獨自站在雨裏,心裏滋味複雜又無奈。也許今日真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還是過些時候再說吧。


    董蓉走了幾步不見傻柱跟來,就扭頭喊道,“柱子,快上來啊,一會兒衣衫澆濕了。”


    “哦,來了。”慕容懷德暗自歎了一口氣,再抬頭時已是重新換上一臉憨笑,快步趕了上去。


    茅舍旁的草棚裏,大塊羊肉和羊骨頭已經下了鍋,拾掇得幹幹淨淨又切成小塊的羊心、羊肝、羊腸也都扔了下去,濃濃的腥膻味道隨著熱氣蕩漾開來,很快就溢滿了整個山頭兒。


    一眾雜工們坐在棚子角落閑話兒,眼睛不時瞟向熱氣騰騰的鍋灶兒,臉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董平一時起意湊熱鬧就帶著喜子進棚子轉轉,眾人一見趕緊起身行禮問好,又慌忙挪動想要找快幹淨地方請他坐下。


    董平不願打攪他們這樣難得的閑暇時光,於是借口去給曹姑母行禮就轉身出來了。


    曹姑母正拉著傻柱直念叨他瘦了,免不了又抱怨曹婆子厚此薄彼,為了女兒治病就不顧兒子安危了。老太太這話倒是提醒了董蓉,曹二姐兒正是好熱鬧的年紀,平日又總憋在家裏,若是能把她喊過來湊湊熱鬧,小姑娘肯定歡喜。


    但一想起橫挑鼻子豎條眼睛的曹婆子,董蓉又歇了這份心思。難得眾人聚在一起高高興興喝碗羊肉湯,就不要自找不痛快了。


    曹姑母許是也想到了一點兒,偷偷拍拍董蓉的手,示意她都了解。董蓉心裏一暖,笑著喊傻柱去翻找前些日子從城裏買迴的葉子牌。


    曹姑母是打葉子牌的好手,可惜平日忙碌少有機會玩上兩把,今日難得清閑又歡喜,於是就帶著自己侄兒做幫手,於老太帶著董平也組了一隊,雙方打起了“對家”。


    喜子年紀小好熱鬧,竄到這裏看看,竄到那處瞄瞄,不時被輸牌的曹姑母拎了耳朵,賴他同風報信兒。一時間兒小小的茅舍裏,笑罵之聲差點兒掀了房蓋,熱鬧之極。


    董蓉悄悄推開兩扇雕花木窗,趴在窗台上望著不遠處被雨水洗得碧綠的樹葉,微微翹起了嘴角。無論何時,隻要有真心疼愛你的親人們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時刻。當然,若是日子富足,歡聚之時有美食美酒相伴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日,到得晌午之時居然停了。雲層很快散去,太陽重新露出了臉,懶洋洋的照耀著處處潮濕的大地。


    大鐵鍋裏的羊肉已是燉了一個多時辰,劉嫂子在眾人期盼的目光裏終於掀開了沉重的鍋蓋。鍋中原本裝得滿滿一下湯汁,這會兒熬得隻剩了一半,大塊的羊肉和羊骨沒在奶白色的湯汁裏若隱若現,細碎的羊雜隨著水花打著滾兒,濃濃的香氣很快就擠滿了整個草棚。


    眾人下意識的提鼻子用力嗅著,口水瞬間泛濫成河。


    “這味道真香啊!”


    “是啊,是啊,多少年沒吃過羊肉了。”


    “劉嫂子趕緊盛出來吧,再耽擱一會兒浮油凝了就不好喝了!”


    眾人耐不得饞,一邊誇讚一邊催促劉嫂子。劉嫂子嗔怪瞪了眾人一眼,笑罵道,“都急什麽!東家還沒吃上呢,哪有雇工先動碗的?我先送一盆進屋,然後再給你們分湯。”


    眾人也覺有些過火,嘿嘿幹笑著退到一旁。劉嫂子挑了一塊羊肉切成薄片撒在盆裏,然後才撈了兩塊骨頭,澆上幾瓢濃湯。梅花這會兒也備好了辣椒油,芫荽沫,蔥花,醬油鹽醋等物過來,兩人這才一同送進屋裏去。


    曹姑母和於老太早就拾掇好了桌子,見此就親自動手給幾個小輩兒調湯。董蓉喝藥吃不得辣,湯碗裏就隻放了鹽、醋和芫荽沫。本來她還嫌棄羊湯腥膻,琢磨著怎麽不傷老太太好意又把湯碗推讓出去。可是低頭仔細一瞧,奶白色的湯汁上飄著碧綠的芫荽葉,很是賞心悅目。輕輕嗅嗅,腥膻味道裏又帶著酸香,於是就勉強喝了一口。結果那滾燙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去,整個腸胃好似瞬間就熱了起來,全身的毛孔都在大聲歡唿。別說外麵隻是陰雨過後,就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裏,喝上這樣一碗羊湯,也再不懼怕寒冷了。


    看她吃得這般愜意歡喜,傻柱和董平兩個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紛紛舀了大勺的辣椒油放進自己碗裏,暈染的湯汁紅彤彤一片,很是晃眼。末了端起碗來吸溜溜喝開了,不待幾口下肚兒就辣的滿頭滿臉的大汗。董蓉忙著找帕子,曹姑母卻是笑道,“這樣出身透汗,最好不過了。”


    劉嫂子也笑道,“汗出透了才去濕氣!”


    董蓉聽了隻得作罷,轉而囑咐劉嫂子,“嫂子,記得留兩塊羊肉,一塊給姑母帶迴去,另一塊…嫂子晚上迴村時幫我送家裏孝敬爹娘。其餘的就都分給大夥兒吃了吧,難得喝頓羊湯,苞穀餅子也讓大夥兒放開肚皮吃。”


    “好咧,東家你就放心吃吧,外麵有我照應呢。”劉嫂子高聲應著就趕緊出去了,雜工們早就各自端了大碗等在鍋邊,好不容易盼得她出來就紛紛笑鬧叫嚷起來。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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