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涉緩緩的撿起放在最上麵的一張,淚水讓他的視線渾濁,幾乎看不清上麵的字跡,啞著嗓子跟大家說。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私鹽這東西站上去就是掉腦袋的罪,咱們誰人敢碰一下?可是我碰了,我知道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誰不知道我在讓手下的軍官們倒賣私鹽。

    但是這些鹽,為的是忠義軍的這點的軍餉,為了是讓弟兄們多少能吃一頓飯。賈某束發讀書以來,總以天下為己任,從不敢稍加放縱,日日自求修身。但是我卻開始販賣私鹽,罪行清楚明白,這事情是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罪,到官家麵前也說不清…。…”

    軍兵們都沉默下來,彭義斌和張惠都異常震驚,賈製使這是瘋了嗎?怎麽能把這個東西當中拿出來呢?萬一罪名揭露,最輕最輕也是要革職流配的呀。

    “這裏麵裝的不僅僅是販鹽的平信,也是我的身家性命,但是今天賈某人也不要命了,大家可以拿這個憑信,到淮南十六家鹽號裏麵去換取錢糧布帛,有命迴去的,自己去換,沒命迴去的,賈某人也給你們記著,一一給家裏發去。”賈涉涕淚縱橫,這是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等於將自己犯罪的證據直接交給了全軍一萬六千人,每人手中一份。

    軍兵們都被徹底震驚了,賈製使在偷偷販鹽這件事,大部分人心裏都猜到了,但這是大家諱莫如深的事情,誰人敢真正說出來,可是賈製使自己說了,為了給大家發錢糧,不得不把這些東西一一都呈現給大家。

    之前也有人懷疑賈涉中飽私囊,但是看著眼前心力憔悴的賈製使,大家恨不得賈涉多貪一點,白什麽那些大頭巾可以吃香喝辣,而賈製使殫精竭慮的為趙官家盡心辦事,卻落得如此狼狽?

    張惠和彭義斌也都涕淚縱橫,扶住幾乎要摔倒的賈涉:“製使,這是我們無能啊。”

    “是我無能,連累全軍了。”賈涉頭腦都有些迷糊了,輕輕抬著手臂:“趕緊把這些東西都發下去,讓大家迴去就可以領賞,現在隻求大家能夠再給賈某人一個麵子,出動向西,接應馬軍行司的人馬!”

    彭義斌站到眾人麵前,士卒們一一接過憑信,這是大家為趙官家賣命數年的報償。

    “賈製使確實參與了賣鹽,我也知道,一直不跟大家說,不是信不過大家,還是怕外人議論。製使對咱們紅襖軍兄弟如何,大家心裏都有數,哪個覺得賈製使對不住大家的,現在就可以拿錢走人。”彭義斌舉起憑信:“難不成咱們還用這個把賈製使逼死嗎!”

    張惠也站出來:“全軍準備!”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賈涉也不再遮掩,讓易僉虔乘小舟南下,尋找鹽商,伺機向北運糧。

    但是易僉虔上岸之後,直接得了個機會,說是要報告軍情,跑到濠州去了。

    在泗州焦急等待的宋慈等人得知北方來船,即刻找了過去,舟子都是忠義軍士卒,看見宋慈公服打扮,以為是關於錢糧的使者,一疊聲答應將之帶到青陽鎮。

    有點意思的是,除去宋慈和言和二人,還有三個年輕女子居然也要去青陽鎮,是為了尋覓親人,忠義軍舟子歎了口氣,準許她們三個一起上了船。

    忠義軍的士兵們舉起了浮腫的雙手,昂起了蒼白的麵龐,挪動著沉重的腳步,穿上了寒酸的甲胄,向西進行最後一次戰鬥。

    彭義斌和張惠走在人群當中,熱血在胸中沸騰,他們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賈涉雖然形容枯槁,但是也站在士兵們中間,兩名士卒想要扶住他,但是他隻是擺擺手。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開拔了。

    正當賈涉跋涉的時候,有一名傳令兵急匆匆地騎馬趕來:“製使!製使!南邊有人坐船來了,是鄭相公派來的親幹,說是要來調查製使販賣私鹽,損害國庫的事情。”

    來的人正是宋慈,畢竟是年輕氣盛,此番得了尚方寶劍,直接在眾人麵前說出了來意,留守青陽鎮的忠義軍軍將們又驚又怒,有人甚至主張直接殺掉此人,還是有持重的人派傳令兵騎馬來追剛走不遠的賈涉。

    聽到這個消息,賈涉也愣住了,心髒仿佛遭遇了重錘,痛苦的微微彎下腰,無窮無盡的眼淚流進了心裏。

    “賈製使!”幾名士卒急忙扶住賈涉。

    “製使!咱們在前線賣命,大頭巾還要派人在後方搞咱們,這不能幹!”

    “就是,打贏了迴去還要被治罪,哪有這種事!”

    “製使,咱們投奔北家吧!”

    “對!反了!反了!”

    士卒們叫嚷起來,有人即刻就要迴去殺宋慈等人。

    賈涉虛弱但是堅定的攔住了這些人,迴身對傳令兵說:“你且迴去告訴諸君,本官軍務在身,一時間不能迴轉,等到軍務結束,一定前去告罪,聽從發落。告訴留守軍將千萬不得為難。”

    士卒們憤恨泣血,但是賈涉卻不為之動搖,傳令兵大哭受命,迴身報告,留守軍將目瞪口呆,有人氣憤到拔刀砍石,以求發泄。

    宋慈得到消息很緊張,生怕這是賈涉的詭計,一定要求在營區內四處看看,隨行軍將氣氛欲死,卻也隻能忍氣吞聲。

    賈涉知道營地裏有人等著治他的罪,他的背後是牢獄,而他的麵前是戰場,是血。

    年輕讀書的時候,每逢黎明,他總會一個人早早爬起來,迎著朝霞散布,那時候他身後是逐漸消散的黑夜,麵前是布滿天空的整片的燦爛的金色的黎明。可如今他的背後還是一片幽邃的黑暗,而眼前也是黑暗,他在一片黑暗與虛無之間向前——不,前後都一樣,沒有方向!——的行走著,不知道路在哪裏,這就是大宋忠臣最後的路。

    當忠義軍們看到遠處高高的太平軍旗幟的時候,不由得後退兩步,太平軍也發現了身後的忠義軍,沒想到這些人在斷糧之後還能出來。

    “敵軍氣弱,膽實不足!”斥候隊正溫撒普賢奴向高俊匯報。

    “正是一舉殲滅的好時機!馬軍行司的宋軍無能,不足為慮,咱們先轉身滅掉忠義軍,再轉迴來料理他們!”李銘握著馬槍,向高俊建議。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高俊很恭敬的對忠義軍的軍旗行了個禮。

    “若輩為救同袍,不惜以身犯險,甚可尚也,我宜退之。”高俊下令,為值得敬佩的忠義軍讓路。

    軍兵們納罕的讓開道路,李開文得了生路,趕緊與忠義軍會合,一溜煙走了。

    彭義斌看著搖動讓開的太平軍大旗,心裏麵感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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