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俊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麵前這座建築,作為整個中國北方的行政中心,金朝尚書省比他想象的小了不少,也談不上禁衛森嚴,門前車馬經過,行人眾多。這讓他不由得想起,據說在三年前有個狂徒跑到尚書省門口,大唿今上當退位,一連喊了半個月,最後被完顏永濟秘密誅殺。

    高俊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前幾天他奉完顏珣的命令,作為完顏承暉的迎駕人,恭請這位前朝賢臣迴朝參政。與此同時,完顏珣讓高俊作為尚書省衛士,聽一聽這些人談論軍國大事,並且向其稍作匯報。

    完顏承暉接到命令之後,立刻風塵仆仆的來京了,完顏珣封他為尚書右丞,成為了金朝政事決策圈當中的重要人物。高俊對這個號稱“師司馬而友蘇公”的人也非常好奇,見麵之後,發現此人身居寒素,自奉清減,如果把腦後的兩條辮子剪掉的話,確實挺符合高俊想象中司馬光的氣質。

    這位承暉執政對待高俊則是標準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談不上客氣也說不上不客氣,倒是讓高俊有一種一拳打了個空的失落感。

    今天尚書省的議題很簡單:是否要與蒙古議和?

    前不久,元帥右都監完顏訛可從通州運送糧食迴來,在路上遇到了蒙古軍,五千大軍盡皆崩潰,糧食顆粒無存。張行信立刻就在完顏珣麵前彈劾了完顏訛可,結果並不出人意料,訛可暫時下獄,再論罪責,這是典型的金朝式處理方法,先把人關進去卻不定罪,時間久了再放出來。與其說是一種處罰,倒不如說是對於皇帝不想問罪的人的一種保護,使其遠離風口浪尖。

    這種處置的結果,高俊閉著眼睛也能想得出來,必然是輕拿輕放。事實上,更值得關注的是這場敗仗帶來的其他信息。

    五千人崩潰,對於金朝人來說已經司空見慣,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是糧食全部丟掉對於新皇帝來說則極為頭疼,畢竟眼下中都府庫匱乏。最要命的是,這樣的事情必然會一再發生:眼下即將進入冬季,運河將會凍結,運往中都的糧食必由通州到中都的陸路,一旦有蒙古人盤桓在這裏,那麽一粒米都別想進入中都。

    在這種情況下,中都的糧荒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太子太保張行簡突然上書,建議與蒙古人議和。完顏珣不得不談一個他一直不想談,但是眼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的議題:議和。

    在這種時刻跟蒙古議和,隻能說是一個最理性的選項,卻不是大家願意選擇的事:如果在蒙古肆虐中原近一年,河北州縣盡皆殘破,人民遭受屠戮,百姓被其奴役的情況下與敵人議和,那麽金朝作為中原大國的顏麵又能何存?搖搖欲墜的民心又如何維持?

    這些問題拷問著完顏珣,也正是尚書省此次會議的原因。

    此時耿端義尚未入京,之前也有數位大員在政變中被殺,目前尚書省的官員包括左丞相徒單鎰、平章政事徒單公弼、尚書左丞抹撚燼忠、尚書右丞完顏承暉、參知政事胥鼎等人。

    胥鼎目前兼任大興知府,還要收拾首都連續兵變的爛攤子,根本走不開;抹撚燼忠現在還在守衛西京,被蒙古人團團包圍;徒單鎰疾病纏身,甚至就連起臥都很費力;公弼更是一個混資曆的庸才,所以此時此刻,完顏承暉剛剛來到中都,就成為了最主要的決策者。

    在場的三個人裏麵,徒單鎰基本上不發一言,公弼在“養相體”,隻有完顏承暉主動提出意見。

    “‘行於霜上而知嚴寒冰凍將至’,此番蒙古入侵,我在地方深有感觸,州縣糧草不多,兵甲無備,黑韃猝至,往往一夕而破城,此等情形,就算不議和,也實在抵擋不住鐵木真。如若就此議和,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繕治甲兵,廣招賢才,等到數年之後,再做恢複之舉。”

    “議和事關重大,不可倉促下定結論,仍需慢慢商量。”徒單公弼迴答。

    高俊仔細觀察過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總讓他強烈的想起完顏宣,現在他才意識到,是一樣掛著虛偽的麵皮,看上去無所謂的麵皮下麵,這個人中的緊張的計算收益和風險的比例,決定是否要說話。

    “已經不是遷轉挪騰的時候了,咱們再晚決定一日,不知又有多少州縣殘破,又有多少生靈塗炭?”

    “國家大事總不能倉促決定,還是應當集思廣益,不若令京師百司官員各陳己見,正所謂多聽則明,偏聽則暗。”公弼還是不願意“附議”。

    “和戰大事,豈可如此?”完顏承暉提高了語調:“諸公如果打算明哲保身的話,我即使單獨上書,也要力勸陛下立刻與蒙古人和談。”

    “那蒙古人會提什麽條件呢?如果不能接受該如何?”

    “縱然賠償銀絹三十萬、五十萬,也必須受著,可以將南宋的歲幣轉交添補一部分,剩下的錢,如果能夠厲行節約的話,也能夠湊出來。”

    “那你為何不想想河北河東的民心啊?一旦和談,陛下的顏麵何存?”

    “若讓蒙古人縱橫河北河東,小民性命尚且不存,民心安在?”

    “執政說話未免有些偏激了,未了解情況之前,不可如此妄言。”

    “我久居州府,鄉野民情之了解,勝於諸位台閣高官!”

    “就算是議和能成,陛下深受侮辱,正所謂君辱臣死,我等當如何自處?”

    “此時正是勵精圖治,大展宏圖之際,我等當輔佐陛下,講求財運之道,汲取養兵之法,五年之後,練兵小成則足以自侮,十年之後,練兵大成則足以辟疆。”

    “執政所言雖然有所道理,但是執政敢保證十年之後必然會練兵大成嗎?”

    “敢!”

    “執政拿什麽來保證?倘若十年後,蒙古入侵支持不能抵擋,執政就算願意身受刀鑊,於天下又有何益?”

    爭論已經開始向著耍賴的方向前進,高俊實在聽不下去了,幹脆出來走走。

    比高俊想象的還要快,尚書省的官員們三三兩兩的出來了,為首的是徒單鎰,然後就是徒單公弼,完顏承暉走在第三位。早有一名尚書省令史將諸位相公奏對的狀表封好交給高俊,讓其轉交給完顏珣。高俊點點頭,裝好這些東西之後策馬離開,此時的中都城內一片蕭條,家家閉戶。如果說剛才兩位執政的爭吵是這一片樂章中的小提琴獨奏的話,中都荒涼的景象就是這樂章中背景的風琴,不和諧的動機與背景,造就了荒誕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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