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


    蘇淺若半夜便被蘇太傅搖醒,催著起來梳洗。蘇淺若掩唇打了好幾個嗬欠,身體歪歪倒倒地又要朝床上倒。


    蘇太傅冷哼了一聲。


    她這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坐到床邊的梳妝台前。


    隨隨便便梳了幾下,用手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別了兩根珠釵。鏡中的女子一臉困容,眼半眯著,幾絲毛燥的發在耳畔輕輕飛揚。


    “這是你母親繡的!這是你…祖母繡的!本來出嫁的閨中女子是要自己親手繡嫁衣的,可是時間太緊迫,所以隻能撿現成的來穿。你自己挑一挑,看哪件順眼便穿哪件。”


    兩套儀服被蘇太傅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前的小杌子上。


    蘇淺若透過銅鏡看了一下,蘇太傅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特別是在看向那套據說是祖母繡的纏銀蓮紋的嫁衣時,眼神有刹那的迷離。


    蘇太傅走後,蘇淺若將兩套衣服都拎起來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祖母繡的是寬袖露出頸項,腰間微收,下麵是像花瓣一樣華麗滾銀蓮紋邊的裙子,外袍上繡著一種一串一串的淡金色的形似鈴鐺的花朵。


    母親繡的是一襲輕盈飄逸廣袖流仙裙,玉合色色裙裾清冷如寒露的在風中漾出深深淺淺的漣漪,隻是在袖口和裙擺上繡了三寸來高的華麗銀紋。


    蘇淺若先試穿了一下。輕輕地轉了一圈,那華麗的銀紋一搖便發出點點銀芒,身前的鏡麵上漸漸匯成一些斑斑點點的奇怪圖案。似花非花。倒是有些別樣的風情。


    蘇淺若把兩套衣服都收了起來,用一塊素淨的絹布包上,拴成一個小小的包袱。


    又從床下將繡籮搬了出來,扯過己墊著當褥子的那套粗劣的粗麻嫁衣穿了。


    她拉開房門時,蘇太傅便冷下了臉。


    蘇淺若瑟縮了一下,退了幾步,坐迴梳妝台前。


    蘇太傅直接將她的頭發拆了。重新拿了一把係著紅色纓絡的木頭梳子給他梳著長發。


    “痛…痛痛…祖父,我錯了。你別用力扯我頭發,真的好痛。”蘇淺若用手抱著臉,不斷地叫著。


    蘇太傅冷眉哼了一下,“胡鬧。痛一痛才會記得住教訓。”


    蘇淺若立馬就扁了嘴,雙目微微蕩漾著水氣,肩膀一抽一抽地聳著。


    蘇太傅手下還是放輕了動作,緩緩地將發梳到尾。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複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路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享安榮。”


    這本是出嫁前母親會做的事。蘇太傅前兩年也專門重金禮聘了一位宮中出來的嬤嬤。備著她出嫁前梳頭使。


    可風雲突變,嬤嬤惜命,自然是隨遣散的家奴們一起走了。


    這事兒,蘇太傅便親自來做了。


    也許一個清俊的老人這樣念叨著婦孺才念叨的詞會顯得有些滑稽,可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莊重,甚至帶著一抹虔誠。似在許願禱告般。


    蘇淺若閉上眼,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落。


    蘇太傅卻牽唇笑起來。“傻孩子,現在就開始哭嫁了?要是哭到天明花轎前來的時候,不得哭成金魚眼麽?梳行要是發現了,當場毀諾咋辦?”


    這個玩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想及過往,蘇淺若終究是意難平,脫口而出:“張家可不正是慣會毀諾的麽?”


    蘇太傅裝作沒聽到,細心地替她梳起留海,露出了發際線,又將腦後的所有頭發都卷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頭麵,眼中露出一絲尷尬來。


    這梳發的話他背了一宿,梳頭的手式也學了好幾天了,可這用什麽東西別著好看,他還真的沒有主意了。


    蘇淺若遞過一枚華勝,“別這個,再加一枚九鳳釵就足夠華麗,壓得住場麵啦。您孫女天生麗質,不需要太多的雕飾照樣能迷住張梳行的。”


    蘇太傅拍了她一下,將華勝別了上去。蘇淺若又扭頭去找九鳳釵,後腦勺卻刺了一下,整個腦袋便有些發麻。


    “祖父?”蘇淺若強撐著側頭,透過鏡子看到蘇太傅正把一根金色的細針輕輕地紮進了她的頸中。


    蘇太傅攬著漸漸閉上雙目的孫女,就這麽抱著到了天色大亮。


    塔外響起喜炮的聲音。


    鄧搈接過婚書隨手往懷中一揣,便迴屋將蘇淺若背進了張家的花轎之中。


    張梳行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身穿喜袍,眉梢眼角都盈著笑意。


    蘇太傅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朝這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張梳行下馬,撩起衣袍跪下來,硬硬實實地行了三個磕頭禮。


    “去吧!記住你答應過我的。”


    張梳行嗯了一聲,低著頭退開,上馬,領著迎親的隊伍緩緩離開。


    瑣呐聲聲,鞭炮陣陣,紅花轎漸漸遠去。


    鄧搈迴身,端著輪椅直接飛上了塔頂,將老師輕輕放下地,兩人憑欄目送著花轎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直到什麽也看不到才齊齊歎了一口氣。


    “老師,您的心願了了麽?”


    “鄧搈,你還有什麽想做的?”


    兩人又異口同聲的問著對方。最後便化作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半個時辰之後,鄧搈將九層的門窗都關牢,端著蘇太傅迴到首層,鄧搈打來水,緩緩伏下頭,蘇太傅手執瓜浮慢慢地替他洗了個頭。


    鄧搈抱著蘇太傅進了淨室,含淚解下他身上纏著的布條,用棉帕蘸了水替他拭了半截身子,取過準備好的素淨的衣衫給他穿好。


    鄧搈自己也洗了個透水澡,拭幹之後也穿上了他最喜歡的紫色儒袍。


    “老師想去哪兒放鞭炮?”鄧搈用幹帕汲幹頭發上的水份,推著蘇太傅來到蘇淺若的梳妝台前,自己緩緩坐下,伸手遞給蘇太傅一把缺了齒的梳子,涎笑著道:“弟子送您去放鞭炮玩兒,您老人家得給弟子梳個頭。嗯,我成親的時候沒人給我梳白首頭呢…您也給我梳一梳,念叨念叨一遍那個梳發歌…”


    蘇太傅一麵接梳子,一邊吹氣駁斥道:“去,那是嫁人才聽的,你要嫁人麽?”


    鄧搈忙不迭地點頭,“嫁孫女兒也是嫁,嫁弟子也是嫁嘛。您可不要太偏心,梳俊一點哦,要是到了地下奉玉嫌我,我可是要變孤魂野鬼永世沒女人愛的哦。“


    蘇太傅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和奉玉當初私下成的陰婚,不僅沒人梳頭,連婚書也沒寫吧。你把張梳行給的婚書拿來,為師給你現抄一份兒。”(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妖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立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立行並收藏名門妖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