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聲慘叫。


    如果鄧搈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董氏的聲音。


    對於董氏身上發生的事情,鄧搈沒有絲毫興趣。他一心隻想快點迴到太傅府,然後尋個院子將母親重新安葬。


    母親死的時候隻有十九歲半,她在剛來月信的第二個月便被醉酒的宋遠拉上了床。生下鄧搈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十四歲半的半大孩子。


    她為鄧搈付出了一切,可鄧搈沒來得及奉養她一天。


    所以,鄧搈想將她葬在盛世繁華的長安城中。母親從來沒有去過大城,最喜歡的兩句詩便是風舞槐花落禦溝,終南山色入城秋。


    所以生未識長安風,死後埋在長安中,是鄧搈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奇怪的卻是一路上都很風平浪靜,似乎這一次董氏真的是發發慈悲,隻是為鄧搈來帶個路,讓他尋迴母親的遺骨般。


    沒有人圍追堵截,也沒有任何的陷阱,隻除了董氏那一聲奇怪的叫聲外,這一趟簡直是鄧搈生命中最輕鬆的一次出行。


    打馬來到官道上之時,遠處風煙滾滾,鄧搈凝神看了看,是一列極速奔馳著朝長安跑去的馬隊。十幾個馬術極好的羽林衛將馬靴甩得劈啪作響…


    鄧搈想到老師和淺若的吩咐,快去快迴,於是也提著鞭使勁抽了抽馬屁股。


    馬拚命地向前衝去。


    那列馬隊最後的一名羽林衛聽到後麵追來的馬蹄之聲,迴頭一看,竟然是鄧搈!立馬嚇得臉色慘白,顫著聲對前麵喊了一句:“鄧搈來了!”


    前麵十來個羽林衛也全都白了臉,為首的一人一邊飛馳。一邊下令,“留下兩人攔路,其他人速速按計劃行事!必須趕在鄧搈之前去到太傅門前報信兒!”


    發現鄧搈的那人和旁邊另一人被勒令留了下來。


    兩個人戰戰兢兢地掉轉馬頭,堵到路中間。


    鄧搈心知有異,離著還有十來丈遠便開始直直的撞將上來。


    擒住馬上一人掐了喉,鄧搈策馬繼續向前。那被他提在手裏,腳拖在地上的羽林衛喉嚨裏骨骨地滾著痰。臉脹得紺紫。眼看就要被掐斷氣。


    “說,為什麽見我就跑?”鄧搈厲喝道。


    手放開一線,那羽林衛嚇得兩腿發軟。襠部一股尿氣淋漓。


    “你…你殺了驃騎大將軍的夫人董氏,我…我們要趕著去報信兒!”


    鄧搈一把將他扔下,快馬加鞭地往城內趕。


    陷阱,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


    殺了董氏栽到他頭上。驃騎營得了信兒,大司馬府也就得了信兒…他們也就有理由集結兵馬去圍太傅府了。


    麻蛋。幹這麽不要臉的事,還非得扯層遮羞布!


    **


    駐紮在城外的南軍與北軍突然拔營朝長安城之中湧去。


    滿大街鮮衣怒馬,明盔暗甲的兵丁。


    百姓們縮在牆角,將自己的身子盡可能的貼近牆壁。避著這些兇神惡煞,手持利刃的軍爺們。


    “宮變還是有誰謀反麽?”


    “我剛打皇城腳下過來,那邊與平日一樣。沒有動靜。這些軍爺圍著北區,正在清除附近大街上的人們。好像…是衝著長安大街上的某個勳貴人家去的?”


    “小點聲兒…我聽有個多嘴的小兵說的。說是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使鄧搈殺了驃騎大將軍的夫人董氏。”


    “難怪南軍驃騎營和北軍破弩營的人馬都趕來了。這董氏是大司馬董源的愛女,又是驃騎大將軍宋遠的愛妻!聽說這宋遠就得這一房正室,府中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伉儷情極深,我家那婆子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閑話,總是把這倆人的事兒掛在嘴邊上,管束著我,連花樓都不許去呢!


    還說什麽大將軍那麽厲害的人物都隻有一個女人,我這打鐵的匠人,還敢三心二意逛花樓…”一個赤著膀子的鐵匠用一副寶寶心裏苦的模樣說著。


    “可我咋聽說過這鄧搈是宋將軍的私生子呢?還說在龍殿上驗過血,原本那鄧搈還長得與宋將軍有七分相似,隻不過後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越長越歪,發了福,臉盤也變了。


    這事兒,當時鬧得挺轟動的,說鄧搈不認生父,被那些文生們討伐了足足一個月呢。”


    “私生子殺嫡母麽?這便說得通了…我還在想,鄧搈已經是三品將軍,差半級就能能趕上宋遠,為啥會如此突兀的殺人妻子,卻原來是這樣的緣由。這權貴人家的後院事,確實夠亂的!”


    兵丁們一隊接一隊的湧來,半個時辰之後,過來的便是戴著紅纓盔將領級人物,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的老百姓趕緊噤聲,將嘴死死的閉了起來。


    宋遠就在這列將領的隊伍之中,他的麵色慘白,眼圈微紅,腰上的重劍已經出了鞘。


    隨行的幾個副將正在勸慰他節哀順變。


    他木然地盯視著前方,眼中噴薄著濃烈的仇恨,原本儒雅英俊的臉顯得有些獰然而可怖。


    旁邊眾將見他這般,也隻得歎息著催馬跟上他。殺妻之仇,確實會令人失去理智。


    雖然除去宋家嫡係唯宋遠之命是從外,軍還有一些對蘇太傅有好感的將領對此事存疑,可宋遠打的名號是去太傅府質問鄧搈.


    問一問,當然不打緊。


    長安是天子之城,很多人並不認為宋遠真的會圍攻太傅府或者直接兵戎相見。畢竟,這鄧搈也是三品大將,要抓要殺要問罪都是要經過魏皇首肯的。宋遠這一時意氣用事,也隻是暫時的激憤,也許隻是去問幾句,再作打算?


    不能說作此想法的人天真,隻能說宋遠此人行事太過陰險,平時豎立的形象也太過於正氣。


    反而是市井小民說中了他的心思,他還真的就是去攻打太傅府的。


    宮中接報後,魏皇也派了中書令王從立過來調停。


    隻是文官的步伐哪裏比得上武將呢?


    王從立到達長安大街的時候,整個長安大街都堵上了。宋遠帶著他的嫡係心腹幹將約莫二十餘人,已經先一步進了太傅府的院子,說是要當麵問鄧搈幾句。


    王從立同一幹持中立態度的將領們便暫時按兵不動,此時此刻,就算他們想動彈也動彈不了。


    堵在前麵的,全部都是宋家軍的死忠兵將。軍人保家衛國,本就有幾分鐵血暴戾之氣,死的是將軍的夫人,如果真與鄧搈有牽連,宋遠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指哪打哪兒。


    太傅府裏卻突然傳出幾聲慘叫,尾音拖著,異常悠遠綿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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