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個蠕動著的,先被剮光一身血肉,身體上隻剩下一層筋膜連著白骨的人形物,陡然似一道血色閃電般撲過去,手中寒光一閃。


    “太傅好走!”


    血色噴薄而出。


    紅色的秋雨灑在蘇太傅的胸口,沿著魚網的紋路蔓延開,紅得淒豔。被冷風打落的紅楓葉一一片往下掉,魚腸劍落到青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金鐵低鳴。


    地上開了一片一片血紅色的花,重重疊疊的流向遠方。


    她聽到了雨滴墜落下來的聲,唿吸仿佛已經抽離,血紅色的人形生物搖搖晃晃的倒下,以一個跪倒在蘇太傅膝前的姿勢,再沒動過。


    四周安靜得可怕。


    透骨的冰寒挾著恐懼沿著****的腳底緩緩地,慢慢地爬上心間。


    曾經以為,七歲時經曆過的那些場景便是世上最慘的事。


    曾經以為,失去了父母便如同失去了整個世界。


    其實她假裝的堅強,不過是因為還有最後一個親人可以依賴,所以她是長安城中最奢侈最不會持家卻可以不愁餘生的女子。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怕,再也沒有什麽可以讓她害怕。


    蘇太傅突然抬起頭,艱難地轉著眼,望向黑夜之中的遠山。


    唇蠕動了幾下,站在他身前那幾個男人湊近了他,卻沒能聽到一絲成型的話,隻有斷斷續續的雜亂無章的,完全無法理解的音節。


    “不要迴江南…去張家避難!”


    是雨還是淚已經分不清,清冷孤寂的深夜裏,失聲痛苦的弱女子身後是一座橫亙著,似張了血盆大口的山。


    似要將她生生拽著吞沒。


    天上下著一場似雨的血,她瘋狂的撲過去,想要撲進那片畫麵之中。


    “墨允,墨允,我不能沒有他!墨允,我想迴江南,我想我爹娘,我想祖父!”


    墨允,我很害怕。


    害怕這是真實。


    “囡囡,別怕,祖父在這裏。”


    真實的懷抱溫熱的身體,輕撫著她後背的枯瘦手掌,蘇淺若滿眼是淚的看著他,然後低下頭一把扯開他遮在腿上的墨色毯子。


    寬大到不容忽視的褲腿空蕩蕩地,眼淚****了薄衫,砸出一個一個淺淺的細坑。


    “別…囡囡,別。”蘇太傅驚惶地欲要掙脫,卻被蘇淺若環著輪椅圈住。


    她的手穿過他的腋下,輕輕地將他抱離了輪椅。


    原來,他輕得似一團柳絮…


    還記得他曾站在她的身前,穩如泰山,替她遮去所有風雨,他一直很重的啊!


    地麵上堆了一圈一圈的白色紗條,像一片盛開的白雪。


    她機械地解著,將一摞一摞的紗條擲向地麵,蘇太傅臉上的表情已經凝固,隨著她的動作,他的身體顫得像秋風中蕭瑟的落葉。


    心被扯成一片一片,漫天的月光似是那些閃爍的刀光般,在慢慢割裂著他。


    這股痛楚由他的腳底向心髒迸發,向著每一段骨蔓,如同那夜的淩遲一般,到最後終於爆炸了出來。


    一具腰以下全被剮盡了血肉的骨頭架子,月光透過骨間,在明晃晃的地上留下一地斑駁的光影。


    圓月之下,清風徐徐,太傅府中陡然爆出一聲唿天號地如夜梟般的哭聲,哭得摘膽剜心,哭地撕心裂肺,哭到圓月躲進雲中,再不敢出。


    這哭聲淒慘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怒意,蘇淺若慢慢抬頭仰頭,那一雙完全化為墨色的雙眸中騰地燃起一道血紅色的火焰。


    “蠻忠,你在哪裏,快來!”蘇太傅的眼也完全被****,如血一般,“封鎖太傅府!不能讓今夜發生的事情傳出府去!”


    忠伯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雷鋒塔頂,一個兔起鶻落,便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一掌砍向蘇淺若。


    被蘇太傅用血眸定住的蘇淺若迴頭毛骨悚然地盯了忠伯一眼,身體才軟軟地倒地,被忠伯扛進蘭芷院。


    長安城中,一道衝天而起的血光自太傅府升起,刺破了蒼穹,將月亮染成了紅色。


    皇城的露台之上,皇袍加身的男子仰頭看天,麵無表情的臉上蔓開一色喜意,“快了!”


    攤在腰間的雙手交錯緊握,手掌輕輕抖動。


    血光隻不過一息時間便消散於天地間,整片蒼穹被大朵大朵墨色的雲彩覆蓋,緩緩地朝著皇城長安之中墜落。


    無數身著齊整的黑鐵玄甲,頭戴紅纓盔的羽林衛自各營各府之中湧出來,刹那間,無邊無際的黑鐵色的潮水,在月光下閃爍著金屬的寒光,如百川匯海般湧向長安城的各個城門。


    空氣中凝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蒼涼的號角聲將熟睡的人們驚醒。


    “長安封禁,隻進不出!違者斬立決!”


    冰冷而陌生的鐵血男音響徹全城,鮮衣怒馬,佩著重劍的偉岸男子騎著汗血寶馬,走遍了全城,將皇上的命令傳了下去。


    忠伯掀開蘭芷院主居中的臥榻,扛著蘇淺若沿著黑暗的台階一級一級向下。


    長長的通道上沒有一盞燈火,忠伯就這般摸黑將蘇淺若帶到了一方青玉池前,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來,讓她的頭枕著池沿,整個人半躺在地上。


    黑暗之中響起金玉碰撞的聲,忠伯打開池畔擺著的數十口箱子,將裏麵的花花草草全部往池水裏扔。


    平靜的水麵開始冒著細泡,漸漸沸騰,咕嘟咕嘟的散著熱氣。


    白霧蔓開,籠罩在池子上空。


    往蘇淺若的嘴中塞了一根特製的布棍,忠伯將蘇淺若整個人推進了沸騰的池水之中。


    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蘇淺若清雪般的臉上也驟然變得有些扭曲,五官因痛苦變得有些猙獰。


    疼。


    摧心斷腸般,更似有千萬根鋼針直接紮進了心髒。


    身下的水沸騰著,燙紅了她的肌膚。


    薄薄的眼皮下陡然撐開一條細縫,蘇淺若隔著水霧望向遠處的那道佝僂的身影。


    她想大叫一聲,卻咬到了舌根處的軟布棍。


    忠伯,為什麽?她死死咬著棍子,喉嚨裏發出含糊的質問。


    汗水一顆一顆滾落,濺在漂浮了藥草的水麵上,想抬手卻發現手臂已經被人自肩胛處錯開。


    忠伯別開眼,背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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