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真定和妙慧已經順利地上了馬車。看著躺在兩人旁邊睡得十分安靜的沈沅鈺,妙慧眉頭皺著,對真定道:“你不覺得咱們的這次行動太過順利了嗎?”這些年,沈沅鈺是妙慧在建康最為關注的人,沒有之一。沈沅鈺的聰明和謹慎,妙慧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早已了然於胸。


    這一次的行動計劃卻是真定擬定的,十分符合真定的粗暴而又直接的個性。她們本來也想過要將沈沅鈺約出來,比如說到廟裏,或者什麽別的地方,再伺機動手。隻不過沈沅鈺現在懷胎六月個,以她的性子,沒有足夠的理由,她是絕對不會踏出沈府一步的。


    況且慕容圭催得緊急,妙慧便想姑且一試。隻不過沈沅鈺遣退了丫鬟的舉動,讓妙慧生了疑惑。因為這有些不符合沈沅鈺的個性。


    卻不知沈沅鈺也是無可奈何。她明知如此作為,會讓妙慧心生疑惑,但是留著蕊心等人在場,很有可能會遭到她們的毒手,沈沅鈺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所以才寧願冒著被看穿的風險,也將丫鬟們先揮退了。


    真定卻是冷冷哼了一聲:“不管怎麽說,如今沈沅鈺在我們的手裏。隻要半個時辰,咱們就能把她送出城去,到時候就算沈昀發現了,城外都是咱們的人,他又能徒唿奈何?”


    妙慧卻是冷笑:“你不要小看了沈昀,能坐上四大門閥宗主的,包括謝純在內,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這半個時辰,咱們能不能逃出建康,還兩說呢?”


    正說著,就拐到了另一條路上。真定這次出門,一反常態,沒有乘坐特別豪華拉風的馬車,而是坐了一輛平頂青帷的馬車,拉車的是一匹棗紅馬。看起來十分的普通,剛到了這條路上,就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模一樣的三輛馬車,包括她們的這輛馬車,向著四個不同的方向奔去。


    真定把簾子掀開了一道縫隙,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冷哂了一聲。“妙慧,咱們的馬車後麵並沒有人跟蹤,你這樣故布疑陣,有那個必要嗎?”


    妙慧剛才使用催眠術,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她頭痛欲裂,不過在真定麵前卻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出來。隻是淡淡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沈家在建康經營百年,這附近的民居裏,說不定就有沈家的探子,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真定嗤了一聲,低聲道:“膽小鬼!”她們所走的路線也是事先規劃過的,她還不相信,沈昀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她們。


    妙慧靠在馬車的車廂上,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


    馬車又接連拐上幾條街道,每次都會出現幾輛相同的馬車,借此迷惑沈家追蹤之人。最後妙慧和真定在一家距離城門不遠的小宅院麵前停了下來。馬車繼續向前駛走了,兩人則帶著沈沅鈺悄悄下了車,進入這家小宅院中。


    這個小宅子明麵上是一個小商人的產業,實際上它的控製者就是妙慧。別看它麵積不大,地段也不好,看著毫不起眼,其實在天機閣的所有產業之中,這個小宅院十分重要,因為這處小宅院裏有一條通往城外的密道,是妙慧悄悄挖掘出來,用來以防萬一的。


    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之下用到。


    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想帶著沈沅鈺從城門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兩人的計劃,就是帶著沈沅鈺從這裏離開建康,和城外的宇文周匯合。


    妙慧是個極為謹慎的人,事先已經派人檢查好地道沒有任何問題,兩人到達時,已有天機閣的殺手在旁接應,兩人順利進入了地道。到了此時,妙慧才算真正地出了一口氣。


    在幾名天機閣的刺客的保護下,小半個時辰後,兩人帶著沈沅鈺來到城外。宇文周正帶著大隊人馬在地道出口處等著。


    看見妙慧和真定出來,宇文周也鬆了一口氣。這次的行動,是由慕容圭在背後攬總,他給宇文周也直接下了命令,讓宇文周全力配合真定和妙慧的行動。


    宇文周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三人相互見禮已畢。妙慧叫人準備了擔架,派兩個殺手用擔架抬著沈沅鈺,免得讓她太過顛簸傷到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這麽大的月份,萬一有事,那可就麻煩了。她心裏很明白,慕容圭想要的是一個活蹦亂跳的沈沅鈺,絕不是一具屍體。


    宇文周上前看了看沈沅鈺。見她閉著眼睛,睡得十分安詳。


    “這就是庾璟年的王妃沈氏?”宇文周問道。


    妙慧點了點頭:“正是!”


    宇文周皺了皺眉頭,“也沒見她長得有多麽美絕人寰,陛下為何這般對她念念不忘呢?”他是慕容圭的心腹,自然對慕容圭的心思有所了解。細觀沈沅鈺的容貌,沈沅鈺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可是她這種級別的美人,北燕少說也能找出一打來,慕容圭為何對她這般情有獨鍾呢?


    妙慧也歎了一口氣。“陛下的心思,誰又能琢磨的透呢?”她癡戀慕容圭多年,慕容圭卻對她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她真不明白,以慕容圭的英雄蓋世,為何偏偏對已經嫁為人、妻的沈沅鈺念念不忘呢。


    真定懶得和她們在這裏說這些廢話:“宇文將軍,你安排好人手保護我們,我們要立刻將沈沅鈺送到蝴蝶穀去,去得晚了,若是陛下怪罪,咱們可都承擔不起。”


    宇文周對這個陰晴不定的女人也沒有絲毫好感,不過還是說道:“人手我早就安排妥當了,隨時都可以出發。”


    妙慧道:“那麽就即刻出發吧。”真定說的對,慕容圭並不是個好脾氣的,讓他久等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宇文周就派了一員大將,帶著五百精兵,護送妙慧和真定向蝴蝶穀進發。


    妙慧臨走之前,對宇文周道:“將軍不必急著迴營,再這裏多等一會兒,說不定有大魚會上鉤呢?沈沅鈺乃是沈昀的掌上明珠,沈昀對沈沅鈺的疼愛,不亞於他唯一的兒子沈洲。若是你能活捉了蘭陵沈氏的宗主沈昀,那可是大功一件。”


    聽了妙慧這樣的話,沈沅鈺的手就不著痕跡地握了握。原來沈沅鈺在前世曾受過專門的反催眠訓練,因此妙慧的催眠術雖然厲害,她不過是略感眩暈,身體不適而已。並未讓她昏睡過去。


    之所以讓妙慧以為她控製住了自己,不過將計就計而已。


    所以一路上,妙慧和真定的對話,她全都聽在耳裏。這時見妙慧提醒宇文周對付沈昀,她的心就直提到了嗓子眼裏,差點忍不住坐起身來,從前她將沈昀的聰敏引以為榮,這一刻卻希望沈昀笨一點兒,最好一直找不到這條出城的密道。


    其實這個時候,沈昀早已站在了密道前麵。憑他的精明,見到了冷蓮假扮的沈沅鈺,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破綻,意識到沈沅鈺是被虜走了,他立刻就帶人追了出來。他找到此處所用的時間,比妙慧預估的還要早不少。正如妙慧所說,沈家在建康經營多年,勢力之深厚可謂根深蒂固,妙慧雖然布置了重重障礙,沈昀還是很快就找到了這處小宅院,並且把留在宅院中來不及逃走的天機閣的刺客全給抓住了。


    沈昀很快就明白到她們已經派人將沈沅鈺弄出城去了。他當時就氣得暴跳如雷,好在他沒有失去理智,明白到城外很有可能有北燕的伏兵,因此派了兩個經驗豐富的高手前去查探。


    沈昀焦急地等著,不大一會兒那兩個高手就潛返了迴來,向沈昀匯報了宇文周屯兵在地道外的消息。沈昀臉色陰沉得可怕,在地道口處來迴走動,幾次衝動地想要帶著眾人衝出去,將女兒搶迴來。


    “東翁,這明顯是敵人的詭計,切不可貿然行事啊!您想想遠在三吳的老太爺,如今蘭陵沈氏滿門興衰,可全都寄托在您一個人的身上了啊!”趙津就在一旁焦急地勸道。趙津曾是沈弘的幕僚,能力極高,對沈家也十分忠心。沈昀將他要到了自己的身邊之後,一直對他十分倚重。


    沈昀臉色陰晴不定,他當然想為了女兒拚一把,可他不是年輕的毛頭小子,熱血衝上腦袋,就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他肩膀上的擔子太重,尤其在現在這種形勢萬分危急的時刻。


    過了好半晌,沈昀終於長歎了一口氣:“迴府!”他不能以身犯險,卻還是派了數批人馬,出了城門,讓他們想辦法救迴沈沅鈺。


    建康的城門甚多,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十幾個。宇文周駐兵於建康城下,卻沒有足夠的兵力將建康徹底困死,妙慧和真定出城不容易,沈昀派些人手出去卻易如反掌。


    而就在當天晚上,謝純帶著兩千精銳悄悄地出了城門。這幾乎是謝家所有的精銳了,謝純為了幹掉慕容圭,也是真的拚了。


    沈沅鈺並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她對於建康周圍的地理環境還是知之甚詳的。不過蝴蝶穀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押送她的這五百精兵一路上急行軍,他們不知從哪裏弄來一頂轎子,將沈沅鈺放在了轎子裏。饒是如此,沈沅鈺畢竟是孕婦,還是感覺異常難受。


    她知道謝純就跟在她的身後,謝純讓她出發之前在身上塗抹了一種特殊的藥粉,這種藥粉人類聞不到味道,有一種獵犬卻對其非常敏感。謝純的隊伍中帶了幾條這樣的獵犬,因此雖然距離妙慧的隊伍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但是卻不用擔心追丟了。


    這樣遠遠的吊著,也不用擔心被北燕軍發現。


    沈沅鈺算算時間,催眠的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這才悠悠“轉醒”。


    整個隊伍之中,隻有沈沅鈺有資格做轎,就連妙慧和真定也隻能跟著大軍徒步行走。兩人聽說沈沅鈺醒了,都來看她。


    沈沅鈺剛剛吐完,有人拿了一碗水來給她喝,她剛剛喝了一點兒水,還是感覺到胃裏翻江倒海的。


    妙慧對沈沅鈺的心情十分複雜。她身為女人,對一個懷孕六個月的孕婦心存同情,可是又因為她是慕容圭在意的女子,她對沈沅鈺又有些莫名的嫉妒。


    “你醒了!”她的聲音倒還頗為柔和。


    這時候正是考驗演技的時候。沈沅鈺震驚地看著妙慧,那表情惟妙惟肖:“怎麽是你?”一臉的不可思議。


    妙慧道:“正是我!沒經過王妃的同意就將你請到這裏來,讓你受驚了。”事到如今,她還是那樣彬彬有禮。


    沈沅鈺長出了一口氣道:“真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大晉的奸細,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你也是北燕人的奸細?現在我落入了你們的手裏,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我隻想問你們一句,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真定笑道:“沈沅鈺,你不是一向自詡聰明過人嗎,你不妨猜猜,現在我們要把你帶到哪裏去?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咱們現在,是去見你的一個老朋友喲!”


    “老朋友?”沈沅鈺神色微微一頓,“我的老朋友,那大概便是慕容圭了?”


    真定臉色一沉道:“不錯!我們就是要把你送去見皇帝陛下。真不知你有何德何能,在這等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的時候,陛下竟然還能抽出時間來見你?”


    她猛地衝上去,捏住了沈沅鈺的下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麽好的,庾璟年對你言聽計從,謝純對你有意思,慕容圭也對你念念不忘!他們都是當世的真英雄,憑什麽一個兩個,都把你當成寶貝?”


    真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手勁兒很大,沈沅鈺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妙慧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推開了真定:“真定,你要幹什麽?”


    真定冷笑了一聲:“妙慧,你別和我裝什麽清高!這麽多年來,你為了慕容圭不惜身入空門,犧牲色相,你對慕容圭的心思,你以為我不知道?現在又沒有人在,我玩玩兒這個女人又有什麽?”


    沈沅鈺聽得一陣惡寒。


    妙慧大怒,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你給我閉嘴!若是不想讓陛下殺了你的姨娘,你就最好給我老實點,離沈沅鈺遠一點兒。否則,我會將你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告訴陛下的。”


    真定雖然兇蠻,但是到底沒有喪盡天良。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母姨娘就是她的唯一的軟肋,所以妙慧這樣一說,她立刻氣焰就弱了下去。


    “我姨娘的事,你怎麽知道?”她尖著嗓子喊道。


    “這你就沒有必要知道了。你隻要知道,你現在沒有資格和我玩兒花樣就是了。”妙慧揉著額頭,到現在她的腦袋還疼的厲害。對於真定這樣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有些無奈。


    真定恨恨不已,想了想,最終不敢挑戰妙慧和慕容圭的容忍底限,撂下一句“妙慧你給我等著”,這才悻悻走開。


    沈沅鈺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互撕,腦海中急速運轉,想著有什麽法子利用兩者之間的矛盾。


    真定離開之後,再沒有人來打擾沈沅鈺。眾人很快進入了一片連綿的山地,然後左拐右拐,來到一處鳥語花香的山穀之中。


    這地方就是蝴蝶穀?


    沈沅鈺緊張地迴憶著,大晉的地形圖她曾經認真研究過,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片山地應該在荊州和揚州的交界的地方,距離兩地都有不算近的距離。慕容圭為什麽要把她弄到這裏來?


    沈沅鈺心裏警鈴大作。


    這處山穀是在群峰之中凹出的一塊盆地,因為地勢較低,氣溫十分溫暖,因此處處盛開著無數不知名的野花,若是換做後世,必然是一處旅遊的好地方。


    隻是穀中連綿不斷的帳篷和數百名盔明甲亮的士兵,讓穀中平添了許肅殺之氣。入口處,慕容圭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帶著十數名親衛正在那裏等待。


    他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龍袍,一頭烏油油的黑發用金冠束起,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愈發顯得他麵如冠玉,臉上的線條輪廓極為完美。本來長安被攻陷,連慕容家的祖墳都叫蕭十三給挖了,慕容圭應該氣急敗壞才對,可他卻偏偏還是那樣風度翩翩,滿麵春風。


    妙慧和真定看見慕容圭急忙走到馬前,一下跪了下來。“參見陛下!”別看真定在人後一口一個慕容圭地叫著,真見到了真人,她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地跪了下去。


    慕容圭嘴角含笑,翻身下馬走到妙慧的跟前,彎腰親自將他扶了起來。柔聲道:“阿慧,這麽多年來,辛苦你了!”


    妙慧見到心心念念的男子,本來就激動萬分,如今他這樣說出一句“你辛苦了”,竟然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覺得自己之前那些相思、那些委屈,因為這一句話,似乎變得全都值得了。哽咽著道了一聲:“陛下……”


    慕容圭拍了拍她的手,沒有讓她再說一下去,慕容圭又看了看跪在另一旁的真定,淡淡哼了一聲:“你在大晉胡作非為,幾次差點兒壞了朕的大事,日後再跟你算賬。”


    真定身子晃了一下,嘴唇囁嚅了一下,到底沒有說出什麽。


    這是已經有人將沈沅鈺扶著走下了馬車。慕容圭的目光就已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了。


    他和沈沅鈺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麵了。沈沅鈺早已從當年那個青澀的女孩兒,長成了一個端莊穩重、成熟自信的女人,雖然這一世的她和前一世的沈宜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是那種知性的氣質,如詩般寧靜,如水般溫柔,還是一樣的。


    慕容圭隻覺得兩世的影像相互重合,沒有絲毫違和感。


    雖然這個女子隆起的腹部,讓他想起她已經和庾璟年成親五年,孕育有兩個兒子,肚子裏如今還揣著一個,這讓他心中很不舒服。可想起兜兜轉轉,她終究還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又覺得高興起來。


    他當然是喜歡純潔的,隻有他一個男人的女子的,可是換成了沈沅鈺,即便她嫁過人,生過孩子,慕容圭仍然願意見她當做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裏。


    因為她是沈宜。


    所以他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阿鈺,咱們又見麵了。我說過,咱們遲早還會再見麵的,你,終究是屬於我的。就像這個天下!”


    沈沅鈺被他這一聲“阿鈺”叫得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聲音平淡,卻含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誰是你的阿鈺?慕容圭,你把我虜到這裏來,究竟想要幹什麽?你就不怕你不在前線親自指揮,你的軍隊會被王爺吃掉嗎?”


    慕容圭微微一笑:“我並不擔心這一點,因為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庾璟年已經心急火燎地往這邊趕來了。這裏距離荊州前線八十裏,從荊州趕過來,快馬也要三個時辰。大概再過一個時辰,你就可以見到他了。”慕容圭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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