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他就有些頭痛,本來指望著次子能夠長進長進,或者長子幡然醒悟,拋棄掉他那些離經叛道的思想,可是現在看來,想要改造長子的想法難如登天,而把次子培養成濟世經國之才,指望他能頂門立戶也是遙遙無期。兩個人還是沒有一個符合他的要求的。


    沈弘不由得越想越煩躁,進而勃然大怒。“你給我說說,你到底錯在哪裏?”越是生氣,他的聲音反而越是平靜。


    “兒子錯在……不該聽信婦人之言……不該忤逆長輩!”


    “糊塗!你堂堂蘭陵沈氏嫡次子,受製於一個女人,你還好意思說出口!”搞了半天,沈暉也沒有抓住重點,兩個兒子之間爭奪宗子之位,使些手段沒什麽,隻要別超過了那個度,沈弘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阻止。因為將來在朝堂上,沈氏與皇家,與王氏、謝氏、桓氏的勾心鬥角隻會比這激烈十倍。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控在沈弘這個現任的當家宗主手裏,不是讓沈暉拿著自己給他的力量,掉過頭來對付他老子。他沈弘的權力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減少,他當家宗主的權威不能受到任何挑戰。


    而顯然這一切,沈暉並沒有領悟到。


    沈弘氣得直接將茶碗扔了出去,沈暉不敢躲閃,額頭頓時被砸破了,汩汩流著鮮血。


    沈弘看也沒看他一眼,十分淡然地說道:“你現在就給我滾迴自己的院子去,給我好好讀書,靜思己過。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出來!給我滾!”這就是把他禁足的意思了。


    沈暉被老太爺禁足的消息沈沅鈺第二天才知道。彼時她正在沈昀的書房裏,陪著父親一起寫春聯。沈昀正提著一支狼毫筆,在長長的書案上揮毫潑墨。沈沅鈺則在一旁為他磨墨。時不時地和他討論一下春聯的內容,父女倆其樂融融。


    沈昀作為小大房這一房頭的主人,依附他的部曲、族人和手下絕不在少數,年關將近,他們會給沈昀送來各種各樣的禮物,沈昀自然也要有所迴饋。作為蘭陵沈氏的嫡長子,沈昀也有士族子弟高傲的一麵,他迴贈給這些人的禮物就是——春聯。


    賞賜他們金銀珠寶?沈大老爺才不會幹那麽沒品的事兒!


    當然,以沈大老爺玄學名士和書法名家的身份,這些春聯若拿出去賣的話,每一張都會價值不菲,所以算起來他的手下們並不吃虧。


    不遠處另一張書案後頭,沈沅舒小臉緊繃,正襟危坐,正握著一支筆寫得十分認真,和沈沅鈺的放鬆隨意形成鮮明的對比。昨天交到了庾之瑤這樣的一個朋友,她興奮了一個晚上,結果一大早就被沈沅鈺從被窩裏掏了出來,硬生生地拖到了大老爺的書房。


    父女感情也好,不論什麽感情也好,都需要培養。所以沈沅鈺下定了決心,以後不管父親找自己做什麽,都要帶上妹妹一塊兒。


    沈昀對沈沅舒這個不速之客隻是微微驚訝了一下,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隻不過沈沅舒長這麽大承歡於父親膝下的日子屈指可數,所以她還是顯得十分緊張。


    沈沅鈺笑著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聲道:“放鬆點兒,爹爹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


    沈沅舒勉強露出一個笑臉,她也很想放鬆,可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沈沅鈺拿了一副她寫好的對聯看了看,笑著拿給父親看:“爹爹,你瞧妹妹的這幾筆字,雖然比起我十歲的時候,還差了一點兒,不過也算寫的很好了!不愧是爹爹的女兒,要不怎麽說虎父無犬女呢!”


    “有你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沈昀笑著停下筆,看了看。沈沅舒的字固然還有許多不足,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把字寫到這種程度,是十分不容易的事。關鍵的一點是,他根本就從來不知道這些。


    沈沅鈺道:“妹妹和我一樣,也是模仿父親的筆跡,看得出來,妹妹下了不少苦工……妹妹的心裏,也是很想得到父親的寵愛的!其實比起我,妹妹才更需要您的關愛!”沈沅舒這樣刻苦努力的練字,自然也是想讓父親多看她一眼,多疼愛她一些兒。


    沈沅舒聽到這些話,就紅著臉低下了頭,姐姐的話真的是說到了她的心坎裏。


    這些年,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沈昀有意無意地疏忽這個結巴的女兒。上一次沈沅舒挺身而出,意圖背下魘鎮祖母的重罪,沈昀就對她開始刮目相看了,現在想想,自己確實有些愧對這個女兒。


    沈昀拉開手邊的一個抽屜,從中找出一份字帖道:“這是我年輕時寫的一本字帖,正好適合你現在這個階段,你拿去用吧!”


    沈沅舒興奮得滿臉通紅,恭恭敬敬地上前來接過字帖。


    沈沅鈺道:“還不趕快謝謝爹爹!”


    沈沅舒:“謝謝……謝謝父親!”她也想學著姐姐那樣親親熱熱地叫一聲爹爹,可是她叫不出來。


    沈沅鈺替她問道:“以後我和妹妹書法方麵有什麽不懂的,是不是可以隨時到您這裏來請教您?”


    沈昀笑著看了她一眼:“自然!”


    沈沅舒也跟著高興起來,這次不用沈沅鈺提醒,自己就說道:“謝謝……父親!”


    看見小女兒那明亮的笑容,沈昀心裏也覺得敞亮了不少。


    父女三個氣氛正好,蕊心推門走了進來。見禮已畢,蕊心看著沈昀的臉色道:“老爺很少這樣高興的,三小姐和八小姐以後可要多來陪陪老爺,要不怎麽說父女連心呢!”她管著沈昀的外書房,在沈昀麵前十分得臉,加上人比較活潑,所以說話也就多了幾分親切隨意。


    沈昀就擱下筆,問她:“有什麽事兒嗎?”


    “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蕊心看了一眼沈沅鈺和沈沅舒,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在姐妹兩個麵前說這些。


    沈沅鈺就上前挽了蕊心的胳膊:“蕊心姐姐有什麽話就說嘛,咱們又不是外人!你說是不是爹爹?”


    沈昀本來不想讓女兒摻合進外院的鬥爭當中,就像他不方便插手內宅一樣。因此麵露猶豫,沈沅鈺已經接著道:“……況且爹爹,內宅和外院的事情本來就是息息相關的,現在咱們和小二房的梁子結大了。湖陽郡主那是個什麽樣的人,爹爹想來比我還清楚。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咱們就是不想做什麽手腳,可防備著點兒總是沒錯的!”


    沈昀就想起沈沅鈺單憑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把湖陽郡主布置周密的計謀揭穿了,讓他這個當父親的都刮目相看……內宅的紛爭,他一個大男人不好插手,日後還要靠沈沅鈺護著母親和妹妹……


    想到這裏,沈昀便點了點頭:“那你就說說吧,讓她們兩個也聽聽。”他不是個迂腐的,又道:“以後外頭有什麽消息,也報告給三小姐知曉。”沈沅鈺不由暗喜,不知道朝堂和外院的事,很多事情看起來都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難以理出一個頭緒。她知道蕊心是負責幫助父親整理一些消息的人,從今以後,她有了消息來源,再也不用作“聾子”和“瞎子”了。


    蕊心便道:“這第一件事嘛,是二老爺不知因何觸怒了老太爺,被老太爺禁足在院子裏了。”


    “第二件事嘛,是老太爺今天請了太醫院的人給湖陽郡主診脈,從前咱們府上都是請太醫院的林太醫,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請的卻是另一位葛太醫。葛太醫給湖陽郡主診脈之後,說湖陽郡主的風寒不但沒有見好,反而有愈加嚴重的趨勢。老太爺便說,沈府又是給老太君過壽,很快又要過年,一天也沒給個消停的時候,不適合郡主養病,吩咐郡主收拾收拾去東郊的別院靜養,病好之前暫時不要迴來!”


    聽完這兩個消息,沈沅鈺和沈昀就交換了一個眼神。


    沈沅鈺問道:“那個常到咱們府上看病的林太醫,是湖陽郡主的人?”


    蕊心道:“林太醫是郡主之父,長沙王庾倫薦到太醫院去的,醫術是頂頂好的!”自然便是郡主的人了。


    沈沅鈺若有所思:“好好的,怎麽忽然換了一個太醫?而且郡主走得這樣匆忙,說什麽風寒病得更嚴重了,連年都不讓在家裏過,分明就是借口!這不就是被變相發配到了莊子上嗎?”


    沈昀卻是了解老太爺那強烈的權力*,也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他的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嘲諷:“這一次,老二和老二媳婦,是捅到了馬蜂窩了!”


    沈沅鈺有些不解地道:“二叔和郡主到底哪裏惹祖父生氣了?難道是因為采春和白香的失蹤的事?”當初郡主設計陷害小大房,證據確鑿,沈弘也隻是將湖陽郡主禁足!而采春和白香的失蹤,沈沅鈺敢肯定就是湖陽郡主所為。


    沈昀卻不是不好和女兒說父親的不是,隻好含糊道:“大概就是因為這件事了。”


    沈沅鈺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祖父的脾氣……還真是……”難以捉摸!


    “不管怎麽說,這總是一件好事。湖陽郡主不在家,今年可以安心過一個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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