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顧氏的韶和院請安,顧氏這裏人員十分齊整。可能是老太爺快要迴來的緣故,顧氏表現得十分和藹,眾人行禮已畢,四太太在一旁奉承著說了幾句話,顧氏忽然對沈沅鈺說:“毒蛇的那件事我聽說了,你身邊的丫頭也是太不經事……”顧氏就朝外頭喊了一聲:“沁雪進來!”


    就見一個十七八歲,穿著蔥綠色比甲,長得端端正正的丫鬟走了進來。蹲身行禮道:“奴婢沁雪見過老太太,見過各位太太、小姐!”


    顧氏道:“沁雪在我身邊伺候已經有三年了,一向老成持重,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你身邊也沒個得用的,今天我就把沁雪送了給你吧!”又轉頭道:“沁雪,你要好好伺候三小姐,不可因為是我給的就拿喬作筏,要是出了什麽紕漏,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沈沅鈺心裏咯噔一下子,好不容易把身邊的人整理清楚了,顧氏這又要給她塞人過來。她連忙站起身來道:“孫女知道老太太是為了孫女好,不過沁雪本來是老太太身邊得用的人,老太太把她給了孫女,那您怎麽辦?萬一新來的伺候不周,豈不是孫女的過錯!前兒母親已經給了孫女兩個丫頭,加上鸞娘和父親給的寶珠,孫女身邊的人盡夠了……”這個沁雪,能不要她是堅決不要!


    顧氏笑道:“我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我身邊伺候的人這麽多,少她一個又能出什麽大簍子!我既然開了口,沁雪你帶迴去就是了!”


    這時湖陽郡主接口道:“三丫頭,老太太肯把沁雪給你,不知道有多偏心呢。珍兒一直喜歡沁雪,和老太太提了多少次,老太太就是不肯鬆口。如今給了你,咱們可是眼熱得很呢。所謂長者賜不敢辭,老太太既然開口了,你就別推辭了!何況老太太身邊少了一個大丫鬟,我自會買了更好的補上,這也用不著你擔心!”


    得,看她們這架勢,今天自己不收下這個沁雪是不成了。沈沅鈺的臉上就裝出高興的樣子:“如此,孫女就敬謝不敏了!”


    剛一迴到長樂堂東廂,賈嬤嬤就揮退了一眾丫鬟婆子,憤憤地道:“說是把沁雪給了姑娘,可是賣身契還捏在老太太手裏,隻字也不提!這沁雪到底是老太太的人呢,還是姑娘的人呢?她到底是聽老太太的呢,還是聽姑娘的呢?老太太這麽做,實在是……”


    沈沅鈺表情平淡,並不太過著急:“賈嬤嬤,你也不必生氣。剛才那種情況下,我便是向老太太討要沁雪的賣身契,老太太必然也有辦法搪塞我,我便也沒有多此一舉!”


    賈嬤嬤道:“這沁雪畢竟是在老太太身邊服侍過的,比別的丫鬟更多些體麵,她要是一門心思地要把著小姐房中之事,該如何是好?”


    沈沅鈺十分自信地笑了笑:“這房裏的主子是我不是她,她想歸想,最後還是要看我願意不願意!賈嬤嬤,您就看我的吧!”


    說著就叫了鸞娘、寶珠、彩鳳、彩鸞四個大丫鬟進來。當著賈嬤嬤的麵吩咐道:“……既然老太太把沁雪拔到我們屋裏了,那就是我們屋裏的人了。她初來乍道,不免有些生疏。大家要像親姊妹似地相待才是。”眾人紛紛應是。


    沈沅鈺又道:“雖然都是一等丫鬟,但是沁雪畢竟是服侍過祖母的人,體麵比你們幾個都要大也是應該的,日後有了什麽事兒,你們要多請教她,多聽她的話。我是正小姐,她就是‘副小姐’,我的話你們明白了嗎?”話說得很好聽,可是卻沒有一句讓沁雪節製其他四個大丫鬟這樣的話,說了還是等於沒說。


    沁雪連忙道:“小姐這話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左不過一個婢子,哪裏就敢當什麽‘副小姐’,這話要是傳到老太太耳朵裏,必定饒不了奴婢,小姐萬勿再說這樣的話了!”


    沈沅鈺目光微閃,不是張狂無邊的人,這就好辦。“我隻是打一個比方,你也不必驚慌。從今以後你就管著我的衣裳首飾吧,你看可好!”管著小姐的衣裳首飾,可是一個輕鬆又體麵的活計,比起飯食和近身侍候這樣的事情,量她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


    沁雪躬身道:“奴婢謹遵小姐的吩咐。”態度十分謙卑。


    沈沅鈺道:“原來管著我衣裳首飾的彩鳳,就和鸞娘一起,在我的身邊侍候。”又對沁雪說:“你今天是第一天來,就讓賈嬤嬤先帶你下去,安排一下你的住處。我再多囑咐她們兩句。”


    沁雪便跟著賈嬤嬤去了,沈沅鈺囑咐身邊的四個大丫頭道:“以後有什麽事,都勤快著點兒,能做的你們都做了,不要勞煩沁雪。你們明白了嗎?”能做到大丫頭的都不笨,都聽出了沈沅鈺的意思是供著沁雪,隻讓她管著沈沅鈺的首飾衣裳,不叫她插手別的事,供著她,也就等於把她架空了,她不能近身服侍,對於沈沅鈺屋裏的事自然沒有什麽影響力。


    眾人紛紛點頭:“必定不敢讓沁雪姐姐累著!”


    中午在正房陪周氏用過了午膳,沈沅鈺對八小姐沈沅舒道:“我一會兒要去四嬸嬸房裏,你要不要陪我一塊兒去?”這段時間,沈沅鈺著力修複和胞妹沈沅舒的關係,也許之前她對沈沅舒的態度太過惡劣,這段時間她雖然做了不少努力,沈沅舒待她還是不怎麽親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沈沅鈺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


    周氏也鼓勵沈沅舒道:“去吧去吧!你鎮日陪著我在屋子裏,不是做針線就是畫畫,多在各房之間走動走動,沒有壞處!有你姐姐陪著,也不會出什麽紕漏!”因為結巴的緣故,沈沅舒十分自卑,很少出門走動。她很喜歡畫畫,可能是遺傳了沈昀的基因,一筆水墨丹青畫,造詣頗為不凡,隻是家裏的人都不知道而已。


    沈沅舒還是有些不想去,架不住母親和姐姐的再三催促,隻好答應了。


    兩個人各自換好了衣裳,沈沅鈺叫丫鬟備好了一套珍珠頭麵,帶了寶珠和彩鸞,沈沅舒也帶了玉簪和玉蘭兩個大丫鬟,在照壁那匯合,一塊兒出了門。


    沈沅鈺看見沈沅舒嘴唇抿著,小臉繃得緊緊的,笑著對她說:“別緊張,四嬸要是問你的話呢,你就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說!你這個樣子就該多說話,你若是怕人笑話你,以後你就來東廂房找我,說給我聽,我一定不笑話了。”


    從前姐姐是不可能這樣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的。沈沅舒見她態度溫和親厚,想起從前那個尖酸刻薄,處處以自己為恥的三姐姐,覺得有點恍惚。


    沈沅舒想點頭,可是看見姐姐那充滿鼓勵的眼神,最終開口說道:“嗯,我,我聽姐姐的!”


    沈沅鈺滿意地笑了起來,拉起了她的手。沈沅舒掙了一下,姐姐的手抓得很緊,她根本掙不開,也就由著姐姐去了。


    到了小四房住著的盈翠居,小謝氏早就得到了消息,叫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到院子門口迎接。


    姐妹四個見了,相互見了禮,一起簇擁著進了小謝氏住著的上房。眾人分賓主坐了,沈沅鈺大大方方地對小謝氏道:“昨兒驚擾了四嬸嬸和六妹妹,說好了今日上門來負荊請罪的,侄女是一點兒不敢耽擱,安置好了祖母賜給我的丫鬟,第一時間就到四嬸這裏來領罰來了!”


    她笑吟吟的,說得半真半假,小謝氏是個通透的人,就笑道:“瞧你這張嘴,你四嬸就是這麽小氣的一個人嗎?又不是什麽大事,就揪住你的小辮子不放了?”一屋子的人都跟著笑,氣氛十分融洽。


    小謝氏就問:“毒蛇的那樁子事兒可查出來是誰做的了?”


    沈沅鈺雖然知道幕後黑手是謝純,卻不想弄得人盡皆知。便道:“管事們正在查察,想來快有消息了!”小謝氏也不多問。


    沈沅鈺就示意寶珠上前,將盒子打開,眾人就看見盒子裏放著一整套的珍珠頭麵,樣式頗為別致,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沈沅鈺道:“這套頭麵是大舅舅送給我的,還從來沒有上過頭,這次我就借花獻佛,把這套頭麵送給六妹妹,算作是對昨日之事的賠禮。請六妹妹一定要收下!”她站起身,鄭重地對著沈沅芷道:“從前三姐姐性子急不懂事,有什麽對不住妹妹的地方,也請妹妹千萬不要和我計較!”從前的原主可是十分瞧不起她們這些庶女的。


    昨日稀裏糊塗地被沈沅鈺提溜過去對質,沈沅芷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昨日沈沅鈺對她處處禮數周到,今天又專程送來一套價值不菲的頭麵來,沈沅芷也就不生氣。嫡母在場,她畢竟不好自己做主,就偷偷看向了嫡母。


    小謝氏就道:“既然是你三姐姐送給你的,你就收著吧!”沈沅芷這才走上前來親手接了盒子。又親自謝過了沈沅鈺。


    沈沅依笑著打趣道:“三姐姐,你厚此薄彼哦,送了六妹妹這麽好一套首飾,我這個另一個妹妹可要不依了!”


    沈沅鈺笑道:“就知道你要說嘴!”親手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紅豔豔的珊瑚手串道:“姐姐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這個你拿去玩兒吧!”


    沈沅依原本對沈沅鈺沒什麽好感,可自從沈沅鈺從莊子上迴來,就變得落落大方起來,沈沅依和她接觸幾次,越發對她生了好感,也就不客氣地接了手串道:“那妹妹可就不客氣了!”


    小謝氏也覺得沈沅鈺現在穩重大方,比起驕橫跋扈的沈沅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值得來往,就笑著道:“你們姐妹幾個,就是要多親多近才好呢!”


    眾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沈沅鈺見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辭,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鬟進來通傳道:“四太太,表少爺來了!”


    剛把長樂堂折騰了個底朝天,謝純這小子就敢大搖大擺地出入東府,他這是挑釁呢,還是挑釁呢?


    小謝氏也有些微微發愣。謝純算起來也是她隔了房的侄兒,從前每次就算是住到了西府,不過也就是過來請個安就算拉倒,和她走動得並不算勤快。前幾日他已經來拜見過自己了,今天怎麽又來?


    小謝氏不敢怠慢,連忙派了貼身嬤嬤將謝純迎了進來。少年頭戴金冠、一身華服,臉上帶著閑閑的笑容,跨進屋子的一瞬間,眾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沈沅芷的目光,落在謝純的臉上就再也移不開了。


    “侄兒見過姑母!見過三表妹、五表妹、六表妹、八表妹!”也許是在長輩麵前的緣故,謝純風度翩翩,禮數周全。與眾人一一廝見了,小謝氏叫他在自己下首坐下。


    小謝氏笑著道:“小五今天怎麽有空來見我這個姑姑?”


    謝純恭謹地道:“前兒聽說姑母這幾日睡眠不好,侄兒翻閱了不少醫書典籍,找到一個療治的方子,就急急忙忙給姑母送過來了。姑母不要嫌棄侄兒孟浪才好!”


    小謝氏聽了不由得有幾分受寵若驚,謝純在謝家是什麽地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老老太爺捧在手裏的寶貝疙瘩。


    她剛要說話,沈沅芷忽然搶話道:“表哥真是孝順!一直聽說表哥精通玄學義理,沒想到連醫術也這般了得,真是多才多藝!”一雙妙目就在他的臉上打了個轉。隻可惜謝純對她並無任何迴應。


    自打謝純進來,沈沅鈺就眼觀鼻鼻觀口,坐在那裏充當一個背景板,隻可惜謝純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掃過來,叫她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沈沅芷身為庶女,在嫡母小謝氏麵前一向是規規矩矩的,不敢多說半句話,現在表現得這樣活躍,沈沅鈺心裏不由微微一動。


    謝純已經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素箋,起身雙手遞給了小謝氏。“若是能對姑母的症狀有些作用,也算侄兒沒有白費這一番苦心!”


    小謝氏接過來看了幾眼,笑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管有用無用,你這份心意,姑母領了!”鄭重交給了一個貼身嬤嬤,叫她按照方子煎藥。


    沈沅鈺也就起身告辭,沈沅舒也跟著站了起來。


    “以後你們姐妹要多來看看四嬸!”小謝氏吩咐沈沅依和沈沅芷送送沈沅鈺和沈沅舒,謝純也站了起來:“我也送送三表妹和八表妹。”


    小謝氏一愣,這可不大符合禮數,謝純卻已自顧自陪著沈沅鈺和沈沅舒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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