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卬苦笑一聲:「卬此生功業,都已成笑話。如今我已經垂垂老矣,犀首再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令人無地自容了。」


    公孫衍聽了他這話,也不禁黯然,道:「此商君之過也。」


    魏公子卬,本是魏惠王之弟,人稱其性豪率,善屬文,七歲便能誦詩書,有古君子之風。在先魏武侯時,事宰相公叔痤,與當時中庶子之衛鞅(即商鞅)相交為莫逆,後衛鞅出奔秦國為大良造,魏卬並不以為意。魏惠王任公子卬為河西守將,魏卬為政威嚴,勸農修武,興學養士,為政無失,為將亦多戰功。


    不料商鞅入秦,奉命伐魏,兩軍距於雁門。商鞅便致書魏卬,大述當年友情,並說不忍相攻,欲與魏卬會盟,樂飲而罷兵。當時士人雖然各奔不同的國家,各為其主,各出奇謀,然則公是公、私是私。在公事上血流成河亦不影響私下的惺惺相惜,托以性命。因此魏卬不以為意,毫不懷疑地去赴了盟會,不料商鞅卻早有算計,便在盟會之上暗設埋伏,盡出甲士而將魏卬俘虜公子,又派人偽裝魏卬迴營,詐開營門,可憐魏軍數十萬人馬,便被商鞅輕易覆滅,魏軍失河西之地。再加上之前與齊國的馬陵之戰又大敗,本來在列國中魏國屬於強國,這兩戰之敗,國力大衰,與秦國竟是強弱易勢。


    魏卬被俘入秦,雖然商鞅對他有愧於心,多方禮遇,除不肯放他歸國之外,並不曾對他有任何限製。便是連秦孝公亦是敬他有古君子之風,不以俘虜視之,起居亦如公卿。


    後秦王繼位,與商鞅不合,商鞅曾欲逃魏,但魏王恨他欺騙公子卬,拒不接受,以至於商鞅失了歸路,死於車裂。商鞅死後,秦王欲放魏卬歸魏。但魏卬自恨自恨輕信於人,以至於喪權辱國,為後世羞,無顏見君,不肯歸魏。


    魏卬雖得禮遇,但常自鬱鬱,不肯輕與人結交。公孫衍在魏時,亦曾與魏卬是舊識,也因此兩人有些往來,如今見他神情鬱鬱,也不禁勸道:「公子有古君子之風,奈何季世多偽。


    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公子之才德,豈可甘於林泉之下,多年來秦王一直想請公子入朝輔政,公子卻不曾答應,實是可惜?」


    魏卬搖頭道:「我多年來已經慣於閑雲野鶴,不堪驅使,不過於你們這些舊友往來而已。前日樗裏子來與我說起,似乎你在朝政的意見上與秦王有所分岐,可是為何?」說到這裏,素來淡漠的神情,倒也有了一絲關心。


    唯其少見,更覺珍貴。


    公孫衍心中亦是觸動,不禁也將素日不肯對人言的心事說了出來:「唉,秦王以國士相待,我當以國士相報。可惜我無能,與秦王之間,始終未能達到先孝公與商君這樣的舉國相托,生死相依的默契。唉!」


    魏卬安慰道:「如管仲遇齊恆公,這種際遇豈是天下人人可得?」


    兩人又互飲一杯,半晌無語。


    魏卬忽道:「有一件事我想請教犀首……」公孫衍昔在魏國任犀首一職,魏國舊人常以此相稱,魏卬雖身在秦國,卻始終心向魏國,自不肯稱唿他在秦國的官職之名大良造。更何況這大良造一職,原為秦孝公為商鞅而設,更是令他不喜。


    公孫衍便應道:「何事?」


    魏卬問:「犀首以為張儀此人如何?」


    公孫衍不屑地道:「小人也。此人在楚國,便以偷盜之名被昭陽逐出,到了秦國又妄圖販賣他的連橫之說。哼,列國爭戰,從來看的就是實力,隻有確確實實一場場的勝仗打下去,才能屹立於群雄之上,徒有口舌之說而無實力,徒為人笑罷了!」


    魏卬勸說:「犀首不可過於輕視張儀,此人能得秦王看重,必是有其才幹,你的性格也要稍作收斂。時移勢更,當日秦國貧弱,秦孝公將國政盡付商鞅,那是以國運為賭注,不得不然。如今秦國已然不弱於列國,甚至以其強橫的態度,有企圖超越列國的勢態,而我觀秦王駟之為人,並不似孝公厚道,他曾借公子虔之手對付商鞅,迴頭又收拾了公子虔等人,實非君子心腸。犀首,你畢竟是為人臣子,這君臣之間相處的分寸,不可輕忽。」


    公孫衍哼了一聲:「君行令,臣行意,公孫衍離魏入秦,為的是貫我之意,行我之政,若君王能合則兩利,若是君臣誌不同、道不合,我又何必勉強自己再留在秦國。」


    魏卬長嘆一聲道:「你這性子,要改啊……」


    公孫衍不以為意地嗬嗬一笑:「這把年紀了,改不了啦!」


    魏卬不語,隻一杯杯相勸,兩人說些魏國舊事,推杯換盞。


    花,霏,雪,整,理


    夕陽餘輝斜照高台,映著台下一片黃紫色的菊花更顯燦爛。


    這一片繁花暗藏下的殺機,卻時隱時現。


    第三十九章 謀士策


    公孫衍在魏卬麵前雖然自負,但他的內心之中,卻著實有些焦慮不安。


    商君之後,再無商君。


    商鞅之後,天下策士看到了這份無與倫與的成功,紛紛向著鹹陽進發,自信能夠再創商君這樣的功業。然則,秦國再不是當初那種窮途末路到可以將國運孤注一擲地托於策士的秦國,秦王駟自商君之後,好不容易在維持新政與安撫舊族中間找到平衡,亦不願意再出來一個商君經歷動盪。


    國不動盪,何有策士的用武之地?


    公孫衍雖然坐在商鞅曾經坐過的位置上,但內心卻知道,他永遠不可能再造商鞅的神話。撥劍四顧,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焦慮,他尋找著每一個可以建立功業,可以操縱政局的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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