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白點頭,默然道:“是,大約我們想法一樣,七弟或許是和禹宣一樣,中了攝魂術。然而……是誰敢以鄂王為刃,用以傷我?”


    黃梓瑕望著他,卻不說話。


    他也不說話,其實兩人心中都已有答案,隻是不願,也不能說出口。


    琉璃燈緩緩搖動,光焰在搖曳間忽明忽暗。


    窗外的各坊燈火暗暗照進,朦朧而恍惚。李舒白轉過了話題,說道:“還有,七弟究竟去了哪裏?他明明當著我們的麵自城闕跳下,又是如何消失在半空之中的?”


    黃梓瑕低聲道:“我想其中必有機關——隻是我們還不知道而已。”


    “我們當時,真的看見他站在了欄杆上,是嗎?”


    “是,他真的站在欄杆上。”黃梓瑕抬手按住自己的簪子,按住簪頭上的卷紋草,將裏麵的玉簪從銀簪中拔了出來,在自己的衣上緩緩畫出一個凹型。如同鳳凰展翅的形狀,含元殿前相對延伸而出的兩座高閣,棲鳳閣和翔鸞閣,與含元殿正形成一個“凹”字。


    她將自己的簪尾點在最外的一點上,迴憶著當時情形,皺眉說道:“棲鳳閣和翔鸞閣一樣,都在五丈高台之上,台邊沿的欄杆,圍著整個翔鸞閣。他在離我們較遠的,後麵那處欄杆之上——這是他自盡時,我察覺到的第一個疑點。”


    “若他真要在痛斥我之後跳樓自盡,那麽,他應該選擇的,理應是前麵的欄杆、靠近棲鳳閣那邊的欄杆。因為那裏正好是棲鳳閣遙遙相望的地方,他在跳樓墜落時,我們所有人都會眼看著他自高空摔下,從而更加引起當時在場眾人對我的痛恨與駭怕,而不應該選擇一躍便消失的後方欄杆。”


    “對,除非,他有什麽理由,迫使他一定要在後麵的欄杆上演這一場戲。或者說,在後麵的欄杆上,有可以動手腳的地方。”


    “沒有動過手腳。”李舒白緩緩搖頭,說道,“鄂王墜樓,我們立即追過去的時候,欄杆上積的那一層薄雪上,隻留下一處痕跡,那是七弟踩在上麵的腳印。其餘的,沒有任何痕跡。”


    黃梓瑕默然點頭,她手中的簪子又在衣上畫下第二個點,說:“第二個疑點,便是在翔鸞閣旁邊,他身前燒起的那團火。”


    李舒白仰頭長出了一口氣,將靠在車壁上,低聲說:“將我所有的東西都在自己臨死前焚燒掉,很好地渲染了恩斷義絕的場景。”


    “我不相信,悲憤之下殞身不恤的鄂王爺,還會想著在那個時候上演一出這樣的悲情戲碼。除非,這對他的消失,有幫助。”


    李舒白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一串在火中吐著光焰的金紫檀佛珠。李潤性子安靜,篤信佛教,所以他拿到這東西之後,便立即想到了這位七弟,轉手贈送給他,卻沒想到,如今他連這東西都不肯留下,將之一併焚燒殆盡。


    他靜靜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說:“而且,那東西必須要迅速焚化,所以他要在地上潑滿黑油,在瞬間將一切化為灰燼。”


    “而第三個假設,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鄂王死了,他縱身躍下台闕之時,就是喪命之刻。隻是有人為了‘屍解飛升’之語,所以將他的屍體藏了起來。而能做到此事的人,當時應該就在翔鸞閣下,或者說,將當時閣下的人都調集到含元殿之前,而刻意忽略高台之下守衛的人。”


    王蘊。今晚負責禦林軍調集與安排的人。


    他們的心中,都不約而同想到他。


    負責大明宮防衛的左右禦林軍,今晚正是王蘊在統領,在鄂王李潤從翔鸞閣跳下之時,第一個率眾到翔鸞閣後尋找鄂王屍首的人,正是他。也正是他,認為高大五丈的台闕是絕對不可能有問題的,因此隻在龍尾道和各處進出口設置了兵馬。而翔鸞閣在停止了歌舞之後,所有侍衛全部調離,使鄂王李潤有機會獨自進入翔鸞閣,導致慘劇發生。


    三個疑點說完,黃梓瑕將玉簪插迴自己頭上的銀簪之中,神情平靜地看著他,再不開口。


    李舒白沉吟許久,才說:“所以如今,擺在我麵前最大的問題,不是七弟的死,也不是他究竟如何消失、消失後去了何方,而是,我究竟該如何應對,他身後的那個人。”


    黃梓瑕點了點頭,目光在琉璃燈下含著明燦的兩點光芒,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而他推開車窗,側耳傾聽著後麵的馬蹄聲,然後又將車窗關上,緩緩的轉頭看她,說:“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不,來不及了。”她輕輕地搖頭,說,“就算我人走了,心魂也在你身邊,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她的目光中倒映著他的麵容,清晰可見,澄澈無比。


    李舒白亦望著她,望著她眼中清湛的光,清晰的自己。


    至此,再說什麽都是多餘。


    燈光被琉璃重重折射,暈出水波般的光芒,在他們的周身恍惚晃動。隻此一刻,外界一切都成虛無,至少他們在一起,這片刻寧靜,將所有即將來臨的風雨隔絕在外。


    夔王府已在麵前。


    他們下了車,站在府門口等待著後麵的宮車到來。


    來的人,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宦官徐逢翰。他親傳皇帝口諭,今日夔王辛勞,又恐寒夜受驚,可在家休養旬日,朝中事宜可交由他人代勞,待日後再行安排。


    一句話,便剝奪了李舒白所有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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