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荻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仿佛依然陷在另外一個境地之中。不過,在看清他麵容時,她的神情便慢慢地鬆懈下來,低下頭,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聽到你們說……說畫上的瀕死情景,又……又想起了昨日我們在薦福寺見到的那個被燒死的人,覺得太過可怕,好像……好像有點嚇到了。”


    “哎,沒事,我們就是對著那副畫那麽一形容。其實大家都是隨口一說。”他趕緊安慰她。


    阿荻點點頭,又慢慢抱住自己的身子蹲了下來,低聲自言自語:“他們什麽時候離開啊……我得下去替伯父熬藥了。”


    “哦,我爹的藥我來吧。你既然怕見人,就在樓上待會兒。”張行英說著,鎖好了放畫的櫃子。


    從張行英家出來,黃梓瑕與周子秦一路,一起向昭王鄂王告別。


    她看見鄂王李潤臉上的表情,這個仙氣飄渺的小王爺,如今神情恍惚,雖然還強自笑著與他們告別,但眼神已經變了,目光落在了虛無的彼方,眼中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存在。


    那張畫,到底有什麽奇怪的,讓鄂王忽然神思恍惚?


    黃梓瑕思索著,慢慢騎著那拂沙,與周子秦一起順著長安街道旁的槐樹陰慢慢迴去。


    盛夏的長安,槐蔭生涼。無名的小鳥在樹上偶爾輕輕唱一聲。


    與她一起並轡而行的周子秦,抬手在她騎的那拂沙的頭上拍了拍,說:“崇古,這樣也不錯嘛,別擔心了。”


    “咦?”黃梓瑕抬頭看他。


    “雖然一時之間去不了蜀郡,但是夔王爺不是還在等你麽,等同昌公主這邊的事情一了解,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到蜀郡去呢。”


    黃梓瑕嘆了一口氣,說:“你也看到了,公主府那個宦官魏喜敏的死,與今日駙馬的受傷一樣,都是毫無頭緒的案子。駙馬這個案子尚且有跡可循,可薦福寺那個案子,一時之間,連是不是人為作案都難說。”


    “就是嘛,可皇上寵愛同昌公主,她說要查,咱就得查啊……要不隨便查查,過幾天交代一下算了。”


    黃梓瑕勒住馬,想了想,說:“還是及早去看看好。”


    “看什麽?”周子秦趕緊問。


    “去薦福寺,看一下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說著,撥轉馬頭,向著薦福寺而去。周子秦趕緊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去!”


    與昨日鬧鬧穰穰的場麵不同,今日的薦福寺內,冷冷清清。雖然一地狼藉已經被清掃完畢,但被踏平的草地和折斷的花木都在昭示昨日那場混亂局麵的存在。


    黃梓瑕與周子秦走入大門,看到兩個僧人正拎著幾個空麻袋往放生池走去,一邊搖頭嘆息。


    周子秦忙問:“兩位大師,請問放生池那邊出什麽事了?”


    “唉,真是太過悽慘,不提也罷。”僧人們嘆道。


    兩人對望一眼,跟著過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震撼到無以言表。


    周圍兩百步的放生池內,密密麻麻漂滿了死魚,因為太過密集,已經不是一層,而是一堆。天氣這麽炎熱,下麵翻肚子的膨脹死魚腐爛之後,個個肚子脹大,直欲將上麵的魚頂得滿出放生池去。


    一股強烈的臭魚腥味傳來,讓黃梓瑕和周子秦都不由得捂住鼻子,背過身子去,差點嘔吐出來。


    那兩個僧人搖頭嘆息道:“功德,功德,滿城的人都想要做功德,卻不料這些功德全都成了殺生的刀啊!”


    黃梓瑕和周子秦避在簷下,看著那兩個可敬的僧人用布捂住了口鼻,用簸箕將魚一籮一籮鏟起,倒到麻袋裏。


    周子秦遠遠地喊:“大師,這些死魚準備怎麽處理?”


    “運到城外,挖坑深埋。”僧人大聲說道。


    “那得挖多大的坑,多麻煩啊!”


    兩個僧人抬著一麻袋的死魚往外走,一邊說道:“阿彌陀佛,這些魚有毒。早上有隻貓溜進寺來抓了一條死魚吃,立時便倒斃了。不深埋的話,終究是禍害。”


    “有毒?”周子秦與黃梓瑕對望一眼,兩人都顧不了那種沖天腥臭了,用袖子擋住自己的鼻子,走到放生池邊看著裏麵的魚。


    一條條翻著白肚皮又半腐爛的魚,實在是看不出什麽名堂來。周子秦折了根樹枝,插著一條死魚大張的嘴巴,將它撈了上來,說:“我帶迴去檢驗一下。”


    黃梓瑕微微皺眉,目光在死魚擁擠的放生池內看了許久,說道:“以常理而言,就算放生池太過擁擠,也不可能會一夜之間所有魚全部死掉。”


    “所以可能真的是被人下了毒。”周子秦一臉憤恨,“是誰這麽殘忍,要將放生池內所有的魚都毒死?”


    黃梓瑕沉吟不語。周子秦下了結論:“肯定是個心理扭曲,見不得別人好的大惡人!”


    黃梓瑕實在有點受不了這熏天臭氣,轉身向著前麵正殿跑了幾步:“你先收好魚,我們去看看昨日出事的地方。”


    第68章濃墨淡影(3)


    大雄寶殿前。昨日講經的廣場上,講經台已經被拆掉,空蕩蕩的殿前,隻剩得一枝巨燭,矗立在那個高大的香爐旁邊。


    香爐的另一邊,是僅存的一尺來長燭心。現下正有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蹲在那裏,用鏟子刮著地上的燭油。


    他一邊用力刮著,一邊老淚縱橫。臉上的淚水與汗水混合在一起,順著皺紋遍布的幹瘦臉龐滑下,一滴滴落在午後烈日炙烤的青磚地上,轉瞬間又被陽光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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