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都是漢人,再者濯城離邊關遙遠,幾乎不可能有鮮卑族人出沒。


    他能看得懂這句話,也是因曾經在宮裏時研究過。這字寫得很小,筆跡也有刻意掩飾過,顯然是有意隱瞞身份。


    沈清和拿出紙筆將字跡原封不動地抄了下來,指尖輕輕一拂,墨跡還沒幹,顯然是不久前剛寫上去的。


    他下樓去了飯堂,正好瞧見惠娘在收拾桌子,便問:“送給客人的茶是誰添的?”


    惠娘答道:“……是我和阿蒙。”


    “你們準備茶水的時候,有誰來過廚房?”


    惠娘想了一想,有些疑惑,“褚大娘來要了些治暈船的藥,還有何大哥和盧公子來過,都是為了煎藥。”


    劉氏的身體一直不好,方竹卿又病倒了。沈清和微微凝眉,轉身離開時,又想起什麽,迴頭道:“宋檀遇害那日打翻了酒罐,後來幫他添酒的是誰?”


    提到這件事,惠娘隱隱露出悲傷之色,“是……張然。”


    沈清和倒是愣了一下,突然間快步走了出去。


    宋檀喝下的蒙汗藥必定是在換酒的時候下的,而最有嫌疑的張然卻死在了曾賀雲的房裏。


    一切似乎都串聯上了。


    沈清和又下了船艙,走到曾賀雲的屋前,留意了一下門上的鎖。船上的門鎖形狀都是統一的,從外部看區別僅在於刻在底端的標記。


    他將呂平之找來,推門而入時褚秀英走了過來,說是要進去驅驅邪。


    呂平之覺得好笑:“褚大娘,張然才剛遇害你便要驅邪,未免太快了吧?”


    “就是因為剛遇害所以要驅邪。”褚秀英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道,“這大船陰氣太重,不僅出了命案,還有人失蹤。離江東還有兩日,若是不驅邪,我可不能保證不會再出事。”


    呂平之聞言臉色黑了黑。


    沈清和環視一圈,問:“你發現屍體時可有什麽異常?”


    呂平之想想後道:“我來時門是鎖的,打開後便看見張然的屍體,然後便去叫人了。”


    “這間屋子的鑰匙,你有借給別人嗎?”


    “從來沒有。”


    見他神色嚴肅,呂平之想想不對,連忙道:“這位公子是懷疑老夫?宋檀遇害時我可是有人作證的。”


    沈清和抬眸望了望他,不冷不熱道:“我之前也是這麽想的,不過這已經沒用了。”他頓了頓,平靜如常,而麵前的兩人均是滿臉驚恐。


    “殺害宋檀和張然的,不是同一個人。”


    ***


    不知過了多久,穀慈陡然間又驚醒了。


    那人離開之後,她戰戰兢兢地在原地等,但因聽不見腳步聲,她等了許久許久才去推那扇小門,然而門板厚重得像是注了鉛,根本推不動。


    這間小屋是封閉的,那人進來的地方並非是門,更像是擅自打開某個缺口。顯然,不會有其他人意識到這麽個地方。


    穀慈不知是否已經到晚上了,隻覺得冷得瑟瑟發抖,休息片刻後又站起來嚐試著往外推,但使不上力氣,木板也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她取下簪子將裙擺戳爛,隨後用力一扯包住了受傷的頭部,但頭疼的狀況絲毫沒有緩和。


    不想死。


    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還有許多話沒有和沈清和說,怎麽可以死在這樣一個地方。


    穀慈勉強支起身子,用舌頭浸潤幹裂的唇角,摸索到了擋板上的縫隙,猛地將簪子戳了過去。


    ***


    沈清和迴屋後又將圖紙拿了出來,平靜地拿起杯子倒了一杯茶,又故意將茶杯碰倒,椅子也踢翻。


    他熄了燈後坐在暗處靜候了一夜,卻沒有人前來,直至第二日清晨有人敲門。


    外麵似乎吵鬧一片,沈清和過了許久,待聽到其他人的聲音時才起身去開門,一眼便看見盧子洵站在外麵,何信夫婦則是剛出屋準備下樓。


    “沈兄睡得可真死啊。”盧子洵笑了笑,隨後露出幾分憂色,“盡快下樓看看吧。”


    這迴將眾人集結起來的並非郭華君,而是呂平之。飯堂正中站著的是郭華君身邊的小廝,叫阿福,說是他家公子昨晚就沒有迴房,直至今早都不見人影。


    又失蹤了一個。


    剩下的人本就不多了,幾乎每日醒來都會有一人消失或死亡。劉氏滿臉恐懼,拉著何信的手瑟瑟發抖。


    沈清和蹙了蹙眉,問阿福道:“你家公子是何時不見的?”


    阿福滿眼血絲,急得快哭出來,“昨日晚上公子說要去查案,還不讓我跟著,我等到太晚就睡著了,可醒來後才發現……他根本沒迴來過。”


    與穀慈消失的情形十分相似,卻又有些不同。


    沈清和讓他打開郭華君的屋門,屋子裏幹淨整潔並無異常,桌上放著兩本攤開的書。阿福觸景生情忍不住抹淚,哀聲道:“公子他會不會……”


    沈清和沒有理會他,粗略翻了一遍桌上的書,都是普通的詩集,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詩集旁邊放著一塊碎玉。


    看色澤與質感,應是羊脂白玉無誤。


    他將碎玉拿了起來:“這個可是郭華君的東西?”


    阿福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沈清和沒再發問,快步去了船艙,迴到上次的位置,地上卻沒了細微的粉末,顯然是被人清理過了。


    船艙共隔了三塊區域,上迴何信夫婦去的是靠近船頭的,而這裏則是在船中央,對麵便是船工的房間。


    阿福膽戰心驚地跟在他後邊,旁邊的褚秀英一直在念叨著什麽聽不懂的話,令氣氛更加詭異可怖。


    “橋歸橋,路歸路……”她半閉著眼睛,神叨叨地念著什麽,末了突然間睜開,“船上邪氣太重,到江東之前便不會再有活人!”


    這句話把所有人都驚住了,本就膽小的劉氏更是忍不住低聲啜泣。氣氛僵得可怕,連本不信邪的呂平之都麵色僵硬。


    良久,盧子洵微微笑道:“在下曾聽一友人說過,鬼神之說不可全信,亦不可全不信,但大多時候不過是心理作祟罷了。”


    褚秀英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哼,如今還不信老身說的話,執迷不悟。”


    說話間,沈清和已經走到了船艙最裏麵,眼前隻有一麵牆。魏蒙在一旁提醒道:“對麵是末艙,但從這裏無法過去,隻能從甲板上走下去。”


    沈清和當作沒聽見,輕敲片刻後似乎發現了什麽,將一塊木板用力一推,看似厚重的牆麵卻陡然間開始翻轉,現出一間暗閣。


    他將手伸了進去想試試有多深,忽地聽見惠娘在後麵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轉頭竟是什麽人從另一側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他旁邊。


    郭華君的衣襟一片猩紅,早已沒有了唿吸。


    ***


    郭華君的死因並不複雜,沈清和辦的案子多了,即使本身是個外行也能看得出來,死因是一刀割斷了喉嚨,幹脆利落,血跡尚未幹透。


    他死時雙目瞪大,顯然處於震驚之中。驗屍之後,沈清和輕輕合上他的雙眼,雙手合十,低頭默念了句什麽,才將白布蓋了起來。


    阿福像被驚雷劈了,怔忪不已。沈清和望著那三具屍體,一顆心陡然又懸了起來。


    原本以為沒找到穀慈便是平安無事,如今已經過了一天,倘若她也被滅口之後再藏起來……


    他不敢再往下想。


    沈清和摁著眉心,複又睜眼,低頭時注意到郭華君的手裏緊緊握著什麽,不動聲色地掰開,目光由凝重轉為了然,隨後歸於平靜。


    ***


    因郭華君死時,曾賀雲還被綁在屋子裏,再者最初咬定他是兇手的人已經不在了,呂平之和魏蒙連忙將他放了出來。


    被關了幾日,曾賀雲的臉色極為難看,唯獨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每個人看,他本就話不多,此時看起來尤為可怕。


    方竹卿喝了藥,精神稍稍好了些,一件大袖曲裾在他身上鬆鬆垮垮地掛著。他聽聞郭華君的死訊後,幾乎是衝到沈清和的麵前,厲聲道:“找到小慈姐姐了嗎?”


    沈清和剛驗完屍出來,麵色陰沉,修長的身形在此刻看來竟有些壓迫之感,沒有迴答便徑直往外走。


    方竹卿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求你了。”


    聽到這聲哀求,沈清和略略訝然地迴過頭。


    “姐姐說過你很聰明,所以……”方竹卿咽了下嗓子,“求你了。”


    沈清和的麵色稍稍舒緩了些,隨後竟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繼而揚袖而去。


    方竹卿終是忍不住站在原地抹眼淚,頭一次感到自己卑微得可怕。


    中了舉人之後他便沾沾自喜,想著下一步便是進士,再入朝為官出人頭地,屆時若穀慈尚未尋到個好人家,他便可以風風光光地下聘。


    然而如今,他卻什麽也做不到。


    方竹卿猛地錘了一下胸口,恰這時聽到外麵傳來女人的叫聲,連忙奔去一看,隻見沈清和正將什麽人摁在牆上,一手死死捏著那人的脖子,幾乎暴出青筋。


    旁人都驚恐地站在一旁,想要勸阻卻都被盧子洵攔住了。


    分明是白天,日頭卻昏暗得可怕,沈清和的雲袖上還染著血,謫仙般的身姿卻有些可怖,目光森冷卻沉定,一字一頓地發問。


    “小慈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就要破案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閑人難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零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零沫並收藏閑人難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