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將明。


    一片寂靜中,蘇絢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鹿兒停了停,又繼續給她梳妝。


    蘇絢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問鹿兒:“昨晚上虎哥幾時迴去的?”


    “小姐睡了不久將軍便走了。”鹿兒答道。


    幸虧睡著了,蘇絢心想,否則那一個個爛攤子她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拾。


    思索片刻,蘇絢又道:“鹿兒,你去喚趙一過來罷。”


    鹿兒淡道:“趙哥已在外頭候著了。”


    蘇絢點點頭,瞥她一眼,鏡中的鹿兒垂著眉目,麵容清冷。仿佛從她們相識至今,鹿兒就極少對她有過誠摯的好臉色,總是一副冰冷的表情,而她對鹿兒的提防與猜疑也是斷斷續續從未停止。她做不到像對鄭三、趙一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總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出了問題。


    “小姐又在想何事,這般出神?”


    “呃?”蘇絢愣了下,迴道:“在想席都統與唐將軍,以前的事情我記不大清了,你予我仔細說說這兩人罷。對了,我聽趙一他們都稱他席都統,你卻多喊他席大人,這中間可有甚緣由?”


    鹿兒道:“他還不是都統之前乃六部禦史大人,後來經太皇陛下提拔才成了大將軍,這全軍統帥一職還是您登基之後方才冊封的。”


    蘇絢若有所思,又問道:“那唐青又是怎麽迴事?我幾時多出來一個未婚夫了?怎以前從未聽你們提起過?”


    “唐將軍乃太皇陛下母係族譜中四表姐的兒子,您的表哥。太皇陛下為您指的婚事。”


    蘇絢默默地在腦子裏算著,母後的四表姐的兒子,一代、兩代、三代……嗯,好歹不算近親了。


    “不過,為什麽還是未婚夫?”蘇蓉瑾在當時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她母後主的親事,沒有理由到這會了還是未婚夫啊。


    鹿兒這會忽然不吭聲了。


    蘇絢一下就明白了,“他其實並不想娶我對嗎?所以即便得知我沒有死也不曾想過要派人來找我?還說甚不見人不出兵,究竟是不想見到人還是不想出兵?”


    鹿兒:“唐將軍與您在政論中的確有所分歧,但他不會叛變。”


    蘇絢冷笑一聲:“我還真是謝謝他了。”


    整理好妝容,出到外間,趙一單膝朝她一跪,等她下命令。


    “過了一夜,趙哥對席都統的提議有甚想法麽?”蘇絢問道。


    趙一斟酌了一下,道:“迴小姐,按席都統的提議,從北疆至絳城至多需要隻十個日夜,倒是完全能在祭天大典前趕迴絳城,但如此舟車勞頓,隻怕小姐身體熬不住。”


    蘇絢擺手道:“不必顧忌我,你們熬得住,我也熬得住。既然你也覺得可行,那就按著席都統說的辦。但有些地方得改改,鹿兒,把信給他。”


    鹿兒從盤中將信拿出,呈給趙一。


    “你現在便動身去與席都統會和,將信交予他,並令他務必按信中命令行事,不許出半分差池!我與鹿兒明早動身,張五隨我倆一起。”


    趙一得令退下,蘇絢低著腦袋又開始尋思著,出了北疆,到河淵城至少需要三天兩夜,河淵至秋穀關需走三日水路,抵達秋穀關後從丘隅城進入南容,一路舟車勞頓,想想就覺得累。若是真從蘇卓姬那拿迴了皇位,那日後要怎麽把皇位再讓出來又是一件頭疼的事兒。


    不多時,屋外天光大亮。


    房門打開,清晨的寒風襲麵而來,吹得蘇絢打了個哆嗦。


    雨下了一夜終於有停歇的跡象,院裏青青鬱鬱的梧桐葉被雨水衝刷嫩得發亮。


    蘇絢此時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阿寶……不,是小國舅爺。這不早早就過來探望,生怕把他餓死了。王衡也是有心,天還沒亮就跑去吩咐夥房給燉了魚肉粥,正打算用這碗燉得稀巴爛的魚肉粥替他家將軍給小國舅爺委婉地賠個不是呢,誰知半道竟然遇到了蘇絢。倆人瞪著大眼彼此僵持了三個迴合,最後王衡慘敗,不得不拱手相讓。


    於是蘇絢喜滋滋地一邊炫耀一邊賠笑著道:“寶弟,別生氣了嘛,一晚上沒吃餓了罷?你瞧我一大清早就起來給你準備了吃的,就怕把你餓壞了,你想想平日裏……我待你也算不錯罷?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唄,別和咱一般見識嘛!”


    “寶弟?我知道你醒著,起來吃點罷,這粥燉了挺久,能咽下去些,吃點總是好的,可別真餓壞了。”


    阿寶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明明醒著,卻任憑她怎麽說也不理她。


    過來小半個時辰,蘇絢見他依舊沒反應,有些訕訕然,臉笑得有些僵了。


    她收起玩鬧之意,認真道:“呃、這事兒是虎哥做的不對,我替他給你賠不是,行嗎?”


    阿寶微微擰起了眉,終於現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蘇絢愣了愣,直直地看著他翻身麵向牆壁,背對著她。


    “你……”


    “小姐。”鹿兒在一旁麵色不愉,冷聲道:“這是大樊的國舅爺。國舅爺此時興許並不餓,等餓得不行了自然就會吃,我們還是別打擾國舅爺修養了罷。”


    蘇絢看著他,刹時,一股難言的傷感與沮喪湧上心頭。


    “小國舅爺,可以幫個忙個忙麽?”


    蘇絢深吸口氣,笑道:“勞煩你幫我轉告寶弟,我明天就走了,從今往後興許不會再見到他,你幫我告訴他要好好養傷,早點迴家,多聽父母親的話,壞脾氣要改一改,勿荒廢了練武,箭術也要勤快些練。你再幫我告訴他,無論他是無名無姓的阿寶還是尊貴的國舅爺,我都當他是我弟弟,如親人一般的弟弟,我會時常想他的。再見。”


    再見了寶弟,很高興在北疆這戰火連天的修羅之地與你相識,並給了我一段難忘而珍貴的迴憶。


    “小姐……”


    “不必說了。”蘇絢臉上沒什麽表情,漠然道:“你迴去收拾收拾東西,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


    可走去哪呢?


    蘇絢茫然地看著眼前空曠的街道,霍飛虎不在的時候,蘇絢的心思都是散的,就像沒了主心骨,仿佛又迴到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被層層籠罩在孤獨與不安之中,無依無靠的恐懼感。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依賴他了?


    蘇絢很想去找他,就算遠遠看著都好,但是她又不敢,她知道現在霍飛虎一定非常難取舍。她不敢裝得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地說虎哥我明早就得迴南容去啦,北疆的仗還沒打完不用你幫我了,我自己迴去就行,你就留在這兒安心地等我迴來罷!


    萬事如意往往隻存在於願望之中。


    蘇絢心裏憋著一口氣,鬱悶到了極點,真想當街大吼幾聲。


    蘇絢在街上站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自暴自棄地下了決心,轉身往將軍府大院的方向走去。


    走不到一半,迎麵瞧見藩寧大步朝她走來。


    “小姐,正巧,王爺正派我去找你呢。”藩寧笑道,“小姐是來找將軍的罷?正巧將軍也在,可以留下來一塊吃午飯了。”


    蘇絢點點頭,這才想起來,小聲嘟噥道:“我早飯還沒吃呢。啊,對了!藩大哥,待會你有空嗎?我想給幹娘迴封信,你能幫我寫嗎?”


    藩寧想了想,說:“這會兒倒是有些空閑,這就去書房寫罷,王爺與將軍還在商討增兵之事,估摸著也得花個一時半刻的。”


    蘇絢眼睛亮了亮,隨他先行去了書房。


    一向以乖巧懂事又能幹自稱來討霍老夫人開心的蘇絢自然秉著報喜不報憂原則,對北疆這片戰土開始了毫無下限的誇獎!例如雪景很美宛如仙境啦吃的東西都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啦所有的人都很熱情啦等等………


    藩寧寫著寫著終於忍不住打斷她:“小姐說的北疆是這個北疆嗎?”


    蘇絢誠懇地看著他,迴道:“難道大樊還有第二個北疆嗎?”


    藩寧:“……”


    蘇絢繼續說:“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的,幹娘不要擔心了。春天氣候多變,幹娘要仔細身子,晚上早些睡覺,等我把事情都處理妥當了一定立馬迴去陪著您,不要太想我啦!”


    藩寧的字寫得很漂亮,勁瘦有力,蘇絢看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又說:“會畫笑臉嗎?再在這畫個笑臉罷……呃,先畫個圈圈……對,再彎下來…”


    一個笑彎了眼的笑臉。


    “何時能送迴去?”


    “今晚就有信差要送軍情迴樊丹城,我給小姐拿去罷。”


    耽誤了片刻功夫,藩寧複領著蘇絢去見霍徽。


    蘇絢一路糾結,不知不覺就到了軍機大院的議事房裏。


    屋內霍徽與霍飛虎席坐在矮桌前,桌上擺著一盤交戰正酣的棋子。


    蘇絢默默地走到霍飛虎身邊,安靜地坐下。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霍徽再下一子,局定,黑子勝。


    霍徽朗聲一笑,看著蘇絢,道:“人說二十年如一日,飛虎的棋藝也是二十年如一日,沒瞧出半點長進。”


    蘇絢看看他,再看看霍飛虎,撇嘴:“虎哥是個粗人,不懂這些文雅的玩意,二叔你可別欺負他啊。”


    這話聽著耳熟,分明是不久前霍徽對她說過的。


    霍徽道:“你不妨與二叔來一局?”


    蘇絢欣然道:“好啊,我來。”


    再開局,蘇絢執白子,霍徽執黑子。


    “二叔找我來,可是有何時事要吩咐予我?”


    “聽王衡說是你找著了小國舅爺,於情於理,二叔都得替陛下及大夥對你道聲謝。”


    蘇絢忙道:“不不不,這我可受不起,我也就是運氣好些,更何況還一不留神讓他傷著了。”


    霍徽意味深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這國舅爺不慎傷著了,這增兵一事,二叔還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與皇後開口呢。”


    蘇絢:“……”


    霍徽:“如今北疆兵荒馬亂的,不知哪時遼軍會再來攻城,也騰不出人護送國舅爺迴去,若是不增兵,萬一又出了甚岔子,誰也擔待不起不是?”


    蘇絢手一抖,忍不住大笑起來。


    “二叔怎就敢斷定東臨還有兵?萬一要是真沒有了呢?”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怠。東臨究竟有沒有兵,二叔自然知道。”落子,吃掉了蘇絢一顆白棋。


    蘇絢眉頭跳了跳:“……大嶺城一戰遼軍也是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想必不會再戰,這也正是我軍休養生息,排兵布陣的好時機。”將軍,立即吃掉一顆黑子。


    霍徽臉色一僵,觀察著局勢。蘇絢永遠不會按常理出牌,看似棋藝不精,卻仿佛又隱藏著乾坤。


    “有意思,比與飛虎對弈有趣得多。”霍徽誇讚道。


    蘇絢暗笑,偏過頭,發現霍飛虎也正看著她。桌下,蘇絢去牽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緩緩攥緊。


    “聊完了國舅與戰事,也來說說你罷。”霍徽道。


    “嗯,我這迴便是來向二叔道別的,我明早就得動身迴南容,否則時間怕是來不及。”


    霍徽將執起的棋子又放下,注視她道:“有何事霍家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別客氣。”


    蘇絢笑著搖了搖頭:“依照目前南容國內的形勢,雖然也是有幾分艱難,但並沒有大家想的那般險惡。內戰也總好過外敵,我想我應該能應付得來。”


    霍徽:“逆天篡反,名不正,言不順,擊潰其後方並非難事。”


    蘇絢點點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現在隻想知道霍飛虎心裏是怎麽想的。


    思緒一偏,棋子也跟著落偏了。


    霍徽笑道:“等你迴來了二叔再找你下幾局,飛虎老是輸,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讓我的。”


    蘇絢一樂,說:“應不是讓的,他是真的不怎麽會。”


    霍徽這才滿意了些,起了身。


    霍飛虎與蘇絢也要起來,被他製止。


    “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聊,晚飯過來一塊吃。”


    蘇絢答應道:“好的。”


    霍徽一走,時間就好像凝滯了一樣,在寂靜中被無限拉長。


    蘇絢仰起臉看著霍飛虎,忽然說:“虎哥?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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