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絢嘀咕道:“在您眼裏興許不是,但在別人眼裏,我就是個不自量力愛管閑事兒的外人,他們隻是顧著霍家的麵子不好說罷了。大樊是不會敗的,反正做多了也是討人嫌,我何必呢我,還不如坐等戰事平定搬師迴朝呢。”


    霍徽不悅道:“這話怎麽說的,你就是我霍家的人,把你當外人就是把我們霍家當外人,是誰人這般說三道四你告訴我,我去……”


    “哎喲怕了您了喔,我看還不成嘛?”蘇絢可憐得不行,無奈之下麻溜地把信取了出來。


    拓達的迴複十分簡潔,隻命蒙傑隨機應變不可掉以輕心,且在適當時機務必於樊軍中埋下遼軍內應。


    說到內應,蘇絢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聽王衡說,前幾日虎哥查出了幾個南遼軍奸細,不知後來如何處置了?”


    霍徽道:“依舊關在地牢裏,嘴硬實得很,審不出甚名堂來。”


    蘇絢眼珠一轉,思索片刻,片刻後目光複雜,躊躇著問道:“王爺欲將那幾人如何處置?”


    “留著無用便隻有殺了。你若是有何主意不妨說來聽聽。”霍徽道。轉眼見杯中茶水熱氣退去,便親自提壺給蘇絢斟上了熱茶。


    蘇絢受寵若驚連忙謝不絕口,霍徽擺手示意無妨,見她依舊是猶豫不決的模樣,歎息道:“你究竟有何憂慮壓在心上拿不開,究竟在怕些甚麽,飛虎不善言辭也就罷了,但偶爾也對二叔、或是王衡及身旁的人說說,莫要事事都壓在心底,一個人獨自扛著。”


    蘇絢有點愣,愣完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沒有……我隻是怕會給你們添麻煩。”


    “怎麽會,無論是聰明才智還是膽識謀略,二叔與飛虎都不及你,有你在一旁出出主意,我們高興都來不及。”


    蘇絢哭笑不得道:“您真是太會誇人了!”


    霍徽朗聲一笑:“這可是大實話,有甚不能說的。飛虎能找著你這樣的媳婦兒,那是他的福氣。”


    蘇絢表情不易察覺地一僵,咳嗽兩聲以掩飾尷尬,隨後認真道:“我想去見見那幾個南金遼奸細,行麽?”


    霍徽爽快道:“當然可以。二叔把莫副將派予你差遣,以後有事隻管派他去辦。”


    地牢中陰暗潮濕寒冷無比,蘇絢皺著眉由牢頭一路帶進地牢最深處。片刻後火把點亮,映出石柱上以鐵鏈捆綁的人影。


    蘇絢道:“就一人?”


    牢頭答道:“迴小姐,共有五人,其餘四人關在別處了。”


    昏暗燈火中,蘇絢眼望那一人。隻見那人皮開肉綻赤/裸全身被凍得發紫已渾不似活著。


    “把他弄醒,我有話要說。”


    牢頭聞令走上前去,“啪”地一鞭抽那人身上,蘇絢聽著都覺得肉疼!


    那奸細輾轉咳嗽幾聲,醒了過來。感覺到目光的審視,抬起眼皮,滿不在乎且細謔地打量蘇絢,眼神中透著似笑不笑的譏諷意味。


    蘇絢心裏就納悶了,你說你一個半隻腳都踏進鬼門關的階下囚憑什麽擺出這一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模樣來。


    蘇絢任他打量了一會,直到聽見一聲極其細微的不屑的哼聲,蘇絢方才緩緩開口道:“弄成這副模樣,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罷。”


    那人冷冷呸道:“樊國野狗。”


    蘇絢也不氣惱,慢條斯理地笑道:“金遼給了你什麽好處,大樊十倍給你。隻要你肯降,我現在就能帶你出去,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聽人說,你母親也是樊國人。”


    “無知婦嬬!大樊氣數已盡,我泱泱金遼遲早會踏平樊丹,大樊很快就要滅亡了!”那人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喉嚨裏發出渾濁嘶啞的笑聲,仿佛歇斯底裏一般。


    蘇絢毫不掩飾地譏諷道:“隻怕氣數已盡的是你所謂的泱泱金遼罷。”


    眼看那人笑得愈發瘋狂,蘇絢唇邊浮出一絲隱晦的笑意來:“你以為大樊就這樣完了?嗤。北疆沿線近千裏,你南金遼號稱雄兵百萬,而在大嶺這等軍事重地也隻布兵十萬不足,這是為何?這兩個多月打下來,百萬雄師還剩下多少?”


    那人以蔑視的眼神看著她,蘇絢眉梢一挑,聲音很輕:“你知道樊軍是如何攻占大嶺的嗎?連粗野的金遼蠻人都懂得安插細作潛入敵營中,難道,大樊就不會嗎?”


    那笑聲裏起先還有譏誚,到後來漸漸低了下去,最後變成了兩個人麵無表情的對峙。


    蘇絢:“你猜那人是誰?任你想破腦袋也決計不敢相信。他能助樊軍兩萬人一夜之間攻下大嶺,下一次也照樣能攻下都郡,你信不?”


    站在蘇絢身後的莫符臉色陰沉,眯著眼以警惕的不信任的目光盯著她,好像她再多透露一句便會立刻動作把她擊於掌下。


    蘇絢:“不信也無妨,我隻再問一句,降不降。”


    “呸。有種便殺了我!”


    蘇絢一哂道:“不降也無妨,我不殺你,而且還會放了你。”


    那人警覺地眯起眼,仿佛在辨別蘇絢在耍什麽心機與招數。


    然而蘇絢要的就是他這種反應!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隻要他聽進去一句,此行的目的就沒有白費。


    於是她趁熱打鐵:“但你必須幫我個忙。迴去告訴阿檫祿或是阿普爾,大樊的五十萬精兵三日後便能抵達兼城,等你金遼軍來,決一死戰。”


    她自認為那話說得底氣十足,霸氣橫生。先不管這狡猾的奸細信了幾分,她倒是找著感覺了,以至於在向後麵的兩個細作遊說時那叫一個遊刃有餘得心應手。


    走出地牢已近酉時,日光薄淡灰暗,夜幕緩緩降臨。


    蘇絢站著想了會,轉身往西南方向走,迴她的住處。


    莫符跟在她身後,距離有三步之遙。隻要蘇絢不開口讓他走,他就得一直跟著。


    蘇絢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幾個金遼內應身上,步調有些沉緩。走出幾十步後終於下了決心,朝莫符道:“今晚夜裏,給那三人灌點藥,在派十幾人將他們送去都郡,切記務必要在遼軍能發現的地方才能把人放了。餘下那兩人殺了,掛在城門口鞭屍示眾三日。現就去罷,不用再跟著我了。”莫符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這事要先問過將軍罷。”


    蘇絢麵無表情地迴道:“對。他同意了就照方才說的辦,他若是不同意便按他的意思辦。去罷。”


    莫符應承一聲,拱了拱手,轉身走了。待他走遠,蘇絢方才提起腳朝他的背影虛踹了幾下,繼而也轉身走了。


    夜裏霍飛虎來時,蘇絢正在院裏練劍。自打腿受傷之後鹿兒便不許她再碰兵器了。如今腿傷好了,練武簡直成了她最迫不及待的事情。


    手中的劍是把木劍,她本想用長刀的。依舊是平日裏用的那把長刀,可她竟然覺得,那刀沉得很,舞起來時她險些握不住。


    霍飛虎站在一旁看了一會,英氣的濃眉不禁皺了起來。隨即在兵器架上挑了挑,也找了把劍,劍鞘甫一褪去,便一劍橫掃而去。


    蘇絢冷不防嚇了一跳,忙挺劍相迎。


    雙劍相交,如擊敗絮。在與霍飛虎嫻熟的劍法對比下,蘇絢自身的不足立刻凸顯了出來。左手本就不如右手靈活,不連貫且斷斷續續地劍法太容易讓對手擊敗。霍飛虎出的每一招都很巧妙,招招直擊蘇絢的破綻之處。蘇絢雖擋得辛苦,但心知他的用意,當下凝神謹記。


    你來我往,拆了數十餘招。夜風冰寒,蘇絢一身汗流浹背,不知不覺霍飛虎已把一套劍法演練完。蘇絢以劍杵地,額前發際盡濕,臉頰通紅地喘個不停。


    “累麽?”霍飛虎問道。


    蘇絢誠實地點了點頭,豈止累!手軟得都提不起來了。


    霍飛虎多少有些愧疚,隻道:“一時心急,教得有點多了,有空好好習練,他日再教你別的。”蘇絢笑了笑,說:“沒事,多日未動,今日難得痛快。”想了想又說:“虎哥的劍練得真好!”蘇絢還是第一次當著他的麵這麽直白地誇讚他,霍飛虎頗不自然地點了點頭,腦中打好的腹稿全忘得一幹二淨,又開始詞窮了。


    隨後兩人進了屋,鹿兒給霍飛虎倒了茶,蘇絢進內室換衣裳。鹿兒是個非常識趣的人,茶給倒好了,門給掩好了,便自個迴屋睡去了。


    片刻後蘇絢從內室走出來,見霍飛虎以拳拖腮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當即一愣,心想該不是鹿兒又在她背後說她壞話了罷?


    蘇絢眨了眨眼,問道:“虎哥來找我,有事麽?”


    霍飛虎道卻反問道:“無事便不能來麽?”


    蘇絢張著嘴:“啊……?”心中一動,又道:“是為那幾個南金遼內應之事罷?不用理我,你怎麽說就怎麽辦!”


    “不,照你說的辦,你很聰明。”霍飛虎凝視她道:“你心中所想,虎哥能明白。”


    蘇絢靜了靜,倏地釋然笑了出來。


    “笑甚麽。”霍飛虎不覺莞爾。


    “沒甚麽,你明白就好!”


    蘇絢一雙清亮的眼睛坦坦蕩蕩,看著他認真道:“虎哥,你要相信,我蘇絢絕不會叛你。縱使粉身碎骨,也決計不會!”


    一字一句,猶如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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