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廊盡頭,劃分皇宮內外界限的宮牆上覆滿綠色藤蘿,盤曲嶙峋的老樹下蘇絢斜躺在古老的藤椅上怔怔發呆。秋日陽光和煦,輕拂的風中彌漫著恬靜和溫暖,讓人心情愉悅而慵懶。蘇絢實在困得狠了,片刻後便在藤椅上打起盹來,清秀的麵容透出幾分疲倦之色。


    那一覺直睡到晚間亥時,蘇絢在床上輾轉醒來,隻覺未睡醒,神智恍惚朝外喊人。


    鹿兒眼神古怪地看她,蘇絢道:“現幾時了,吩咐夥廚做飯去,我快餓死了!”


    鹿兒道:“晚飯早已準備妥當了,小姐。”


    蘇絢迷迷糊糊起床,片刻後仿佛想起了什麽,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我怎會在這處”


    鹿兒麵無表情地道:“霍將軍送小姐迴的府。”


    蘇絢身形突然一晃險些栽倒,扶著桌案努力迴憶:“我怎記不起來了!?”


    鹿兒瞅她一眼,鄙夷地道:“睡得太死。”


    蘇絢:“……”


    鹿兒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蘇絢緊緊地擰起眉,垂頭看著地麵緘默不語。心內天人交戰,半響後輕聲“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鹿兒:“……”


    蘇絢抬起頭,預料之中看到鹿兒臉上錯愕而驚疑的表情。


    蘇絢微微一笑,問道:“有何不可麽?”


    自無不可。隻不過是霍飛虎送她迴了趟家而已。


    僅此而已。但那卻是無人曾有過的優容聖眷。那消息也正如預料中的那般似驟風急雨風掃過樊丹城各處角落。使得一時之間前朝後寢人人為之側目。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紛紛緘默下來,再沒有人敢正捍其鋒芒。


    蘇絢這個內務府大臣做得可謂是有聲有色,風生水起。接連一段時日皇宮大內為迎接金遼皇子一事忙得腳不沾地。蘇絢熬了幾夜將近年來宮內迎接外來使節的舊折本都看了一遍,心中大抵有了一番計較,翌日便裝模作樣昂然自若地出入朝堂,麵上亦能得心應手地處理部內各項事宜。若是遇到細節上衍生出來的比較難解決的問題就命令副主事高遲貴去辦,反正有了權力還不不仗勢欺人的人都是傻蛋。


    如此一月後內務府依舊繁忙不減,然而忙是忙,卻又是忙中有序,井井有條。


    蘇絢每天迴了府裏都皺著臉累得跟條狗似的,不瘋也不鬧了,懶得連話都不想再多說一句,往往是吃完晚飯就窩進被子裏睡了。使得季姐齊娘一幹人對她不由就帶一層悲天憫人的憐愛之意,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然偏生不知是怎地,蘇絢一旦入了宮,臉上便似被定格了一般,永遠是波瀾不驚的雲淡風輕之色。口齒清靈有禮有節,做事極有分寸尺度又識得大體,當即成了皇後太後老夫人心頭最愛,鋒芒一時無人能及。


    時至九月末,秋末冬將至,距離武舉大試之日僅有十日之隔。


    這一天蘇絢早早迴了府,約好了大夫來拆手臂的夾板。


    大夫舉著她的右臂前前後後仔細瞧了一番,捋須滿意地道:“恢複得不錯,應是可以痊愈了。”


    梅子盯著她的手臂看個不停,嘲道:“再不痊愈怎行,您瞧這手上長了多少肥肉啊!”


    蘇絢近日來愛美之心是愈來愈重,冷不防被梅子揭了瘡疤,登時心頭大怒。見梅子一個鋒利的眼神掃過來又嚇得脖子一縮,焉了吧唧地往齊娘那邊蹭,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大夫笑道:“無礙了。大人可逐步試煉手部氣力,但不可操之過急,緩些來。”


    蘇絢點點頭,舉起手左右擺了擺,輕飄飄的有點不太適應。


    鹿兒送走大夫,迴來時看見蘇絢坐在太師椅上發呆。


    鹿兒問道:“小姐在想何事?”


    蘇絢下意識答道:“在想晚飯吃點甚麽。”


    鹿兒:“……”


    蘇絢撓撓頭,又說:“哦,晚飯已經吃過了嗬嗬嗬。”


    鹿兒道:“小姐有心事。”


    蘇絢直直凝視她,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沉默了許久,最終一笑道:“是啊,不過還不是對你說的時候。”


    鹿兒蹙眉道:“為何?”


    蘇絢懶得解釋這許多,隻道:“那是我的私事兒,與你等毫無幹係,不說也罷。”


    鹿兒眉間滿是戾氣便要發作,恰逢這時季姐在門外喊道:“你在做甚,老夫人過來了,喚你出去呢。”


    蘇絢樂嗬嗬地拉著季姐往主院正堂去,秋風拂過耳畔,摻夾著老夫人與齊娘愉悅爽朗的談笑聲一並傳入耳中。


    “幹娘!”蘇絢高興喊道。


    老夫人伸手招唿她,道:“過來這處。”


    蘇絢依言乖巧地坐到老夫人身旁,問道:“在說的甚麽,這般高興。”


    老夫人道:“在說你呢。”


    蘇絢這貨是順杆爬的主兒,立刻期盼地看著老夫人,又扭扭捏捏地道:“幹娘總在人前誇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齊娘:“……”


    老夫人道:“並非是在誇你……”


    “甚麽?!”蘇絢一臉驚愕,眨著大眼睛委屈:“幹娘可是對我有何不滿這處!?您說,我一定改!”


    老夫人:“……”


    旁聽眾人登時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齊娘怒道:“就屬你最刁鑽!”


    老夫人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示意無妨,看看蘇絢道:“這手傷是好了罷。”


    蘇絢快樂地道:“大夫說好了。”


    老夫人囑咐道:“折了筋骨可不同於其它小傷病痛,須得多待些時日讓其自行恢複,切莫操之過急,留下隱患。”


    蘇絢認真點了點頭,省得老夫人叨念,但又是不得答案不肯罷休,扭臉追問道:“究竟在說我甚麽?”


    季姐以手托腮,懶洋洋地揶揄道:“說你兢兢業業吃苦耐勞以身作則鞠躬盡瘁,堪稱朝臣百官之表率哪。”


    蘇絢眨了眨眼,兩秒鍾後堅定不移地認為季姐那一大串形容詞毫無疑問是對她的誇獎!


    蘇絢一笑解釋道:“居之不倦。”


    季姐:“何意?”


    蘇絢得瑟:“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季姐:“……”


    老夫人趁空飲了口茶,放下茶杯,問道:“府內事務可有何為難之處麽。”


    蘇絢知道老夫人針對何事,想了想,便道:“這內務府素來是管製有度,門風嚴肅。現如今為接待金遼皇族一事人人如臨大敵,愈加敏於事而慎於行,忙而不亂,倒還是井井有序。況且有高副事在旁協助於我,為難之處尚還可做出決斷,幹娘無須操心。”


    梅子不解道:“值當這般謹慎?樊丹城現今如銅牆鐵壁一般,憑那金遼皇子一行人能掀起多大風浪?”


    鄭三輕笑一聲,嘲諷道:“憑他金遼皇室的聲名狼藉與豺狼之性,何事做不出來?”


    梅子反唇相擊道:“陛下還能任人欺負了不成。”


    “聽聞僅貼身仆從就帶了四十幾人。”藩寧給諸人八卦道:“侍衛上百,其中十人乃金遼聲名赫赫的勇士。其一行人所到之處,前有鳴鑼開道的,有手舉肅靜迴避招牌的,有持刀槍護衛,排場豪華奢侈,人馬奔騰氣勢浩大威風至極。”


    梅子嗤笑道:“挑了武舉大試這當口來,難不成是來踢場子的?”


    季姐笑道:“金遼崇尚武力,民風彪悍比之大樊有過之而無不及,聽人說就連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會幾手功夫,長得與男子一般高壯。”


    鄭三好奇問道:“此次隨那二皇子前來的可是六郡主?”


    藩寧道:“正是。”


    鄭三半笑不笑地道:“那六郡主貌似處子芙蓉,長於宮中卻號稱金遼十大高手之一,身手了得。此女最喜與人比鬥,生性刁鑽傲慢,牙呲必報,逆者皆亡,是個不折不扣的狠厲角色。”


    蘇絢一邊聽著不知怎的腦中浮出一張白玉般的麵孔以及麵孔下一副肌肉糾結的身體,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隨即暗暗慶幸,慶幸她長的不是肌肉是肥肉。


    藩寧道:“那二皇子也並非善類,分明天生一位涼薄寡義之人。 若是他做了金遼皇帝,那金遼千萬百姓當真是無福,可得受苦了。”


    蘇絢望向老夫人,試探地問道:“幹娘如何看待此事?”


    老夫人道:“做人多需未雨綢繆方才能不怨天尤人。既然已知來者不善,我等便更須謹慎防範才是。”


    蘇絢正色點頭,又聽老夫人問道:“最近可曾有見過你飛虎哥。”


    蘇絢疑惑看她,迴憶片刻後道:“半月前見過……近日三軍財務支動頻繁,倒是常常瞧見王衡……怎了,我虎哥這月來都未曾迴府麽?”


    老夫人唏噓歎了口氣,蘇絢心頭一酸,看著眼前年近半百兩鬢微白的人,幾乎能想象她孤零零一人的落寞神色,眼眶驟然發紅,忙慌七慌八地撒嬌道:“幹娘怎不喚我過去陪你呢,許久未去蹭飯,瞧我都瘦了!”


    眾人:“……”


    老夫人端詳她一會,好笑道:“確實是瘦了。”


    蘇絢猛點頭,快樂地朝眾人道:“日後咱若是空了便去幹娘那處蹭個飯罷!”


    眾人剛要附和應允,又聽蘇絢嘀咕道:“咱府裏餘錢不多了,能省就給我省點罷……”


    眾人:“……”


    作者有話要說:歡迎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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