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絢神色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四下裏車馬如織行人如梭,卻仿佛都不與她相關一般,已是有些魂不守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逍遙樓裏出來的,滿腦子都是那些讓她膽戰心驚的熟悉話語和剛才那驚鴻一瞥,她在那眸子裏看到的似曾相識的神色。直到被道上的馬車狠狠撞了一下,撞得生疼,神識才慢慢恢複過來,發現自己正走在季姐身後,陪她逛街呢。


    蘇絢甩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己清醒些,快步追了上去。


    季姐斜她一眼,揶揄道:“還魂了?”


    蘇絢賠笑道:“還了還了。琢磨事兒呢方才。”看看四周,明知故問:“梅子姐呢?”


    季姐嗤了一聲,說:“早先迴去了。”


    蘇絢嘿嘿訕笑,隨季姐進了家鋪子,眼前當即“唰”地一亮。不亮不行啊,這店裏滿屋鑲金嵌銀的珠寶首飾配飾險些閃瞎了她的狗眼。


    季姐一件件仔細挑磨,蘇絢隻看不摸,反正她現在也買不起。估摸著過了半個時辰,季姐挑了個成色不錯的翡翠鐲子,一支鍍金的吊墜頭簪。掌櫃的喊價四百兩,蘇絢眼睛立馬瞪得跟燈籠一般。她不可置信地瞅著季姐,怎麽瞅也瞅不出季姐身上帶有四百兩銀子啊!


    季姐不慌不忙,開始討價還價。大刀闊斧、蕩氣迴腸。最後竟然砍到一百八十兩,成交了!


    蘇絢在一邊看得兩眼發直,瞠目結舌,心下暗自佩服她的狡黠聰慧。


    去結賬時,掌櫃的取了一支類似藥膏的東西一並給了季姐。蘇絢這時才發現這店裏連胭脂水粉都有賣的。季姐收了東西,看了看蘇絢,又向掌櫃的要了支,方才從錢袋裏取出兩錠大銀。


    蘇絢認得這個數,加起來一百兩銀子。


    季姐道:“隻帶了一百兩銀,剩下的讓夥計明日到坊裏取罷。”


    掌櫃的樂嗬嗬地答應了。


    出了鋪子,季姐給了蘇絢一支“藥膏”,蘇絢忙問那是用來幹嘛的。季姐解釋說,抹手用的。蘇絢有些不好意思,印象裏每次陪人出來逛街都白拿她們的東西,自己也沒給她們買過什麽,挺過意不去的。


    季姐叫她別在意,說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出來逛,不就圖個開心麽。


    兩個人聊了會,季姐又道,再過兩個月就到年節了,讓蘇絢過年到她家去玩玩。她家在城外的小鎮上,離樊丹城並不遠。蘇絢這時才得知季姐全名叫季芸,十歲的時候便來了樊丹城,進了禦衣坊學藝。


    蘇絢問,為什麽別人會喚她季姐?


    季姐就說,她與夏月,祁秀是最早進的坊,三人裏她年紀最大,兩人便喚她作姐姐。後進來的晚輩也都跟著叫了。


    蘇絢就笑著說,季姐姐你年紀不輕了,為何還不找個郎君嫁了?


    季姐佯怒踹她,說我今年方才二十二呢!年輕得很。說完沉默了很久,才又道,以前有過這念頭,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按照大樊民俗,女子一旦嫁了人便不可再出來給人做事了。


    蘇絢不解,問她為何?


    季姐道,留家中,相夫教子,照顧婆婆公公。再想出來給人做事,是不被婆家人允許的。又說,她手藝雖不如夏月精湛卓絕,手也不如祁秀靈巧,可這手藝也是十幾年一朝一夕練出來的。有人賞識她做的衣裳,有人願花銀子買她做的衣裳,那便是她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了。琴棋書畫舞這些她是不懂的,懂的也隻有這個。可若日後連這手藝也不能做了,即便日子如何安適富貴,活著也覺得無趣了。


    蘇絢聽完,愣住了。


    許婷婷問:“蘇絢你累不累啊,天天練天天練,我看著都替你累!我們去吃麥當勞吧!”


    蘇絢鄙視道:“你有哪天是不累的?睡一整天你都累!不去,我下星期還有比賽呢。滾遠點別打擾我修煉。”


    許婷婷說:“叔叔阿姨都會去看吧?每次都見他們去了。”


    蘇絢眉眼一挑,說:“肯定會去的。他倆就這一個共同話題。”


    許婷婷:“啊??”


    蘇絢說:“可不就是麽。我媽喜歡唱歌跳舞化妝逛街買東西,我爸整天研究他的書法繪畫古董文學。我媽說我爸一奸商裝什麽高雅,我爸說我媽還一知識份子呢簡直俗不可耐……總之這兩人就沒個意見統一的時候,就是跳舞兩人還挺支持的。我媽說,在舞台上多光鮮亮麗光彩照人啊。我爸說,跳個芭蕾啊,古典舞什麽的還是不錯的,修身養性麽。結果我牙還沒長齊呢就被這兩人騙去舞蹈學校報名了。”


    許婷婷被逗得直樂,突然說:“我的營養快線,不許喝!”


    蘇絢把杯子一扔,說:“靠,還以為是牛奶呢。幸好沒喝!”


    許婷婷又說:“那也是你老爸老媽喜歡啊,你呢?不喜歡就別這麽拚命嘛。”


    蘇絢說:“不喜歡我還練了它十幾年,有病啊我。從小跳到大,如果哪天不跳了,日子會很無趣的吧。”


    季姐走著走著,發現蘇絢又落下了。不由得慍惱,走迴去一手擰在她耳朵上,嘴裏念道:“魂呢魂呢!!魂又到哪兒去了!”


    蘇絢疼得齜牙咧嘴,不住討饒。


    深秋初冬,晝長夜短。氣溫在太陽墜下地平線後驟然下降,寒風凜凜。


    蘇絢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天已經暗了,遠遠的,她看見城門外一大隊人馬正向城內疾馳而來。守城的將士竟未攔截,蘇絢還沒來得及閃開呢,馬群就從她身邊嘶喊著唿嘯而過了。


    蘇絢被一路揚起的塵灰嗆個半死。


    鄭三在不慌不忙地收拾鋪子,見蘇絢來了,樂了。見蘇絢手裏提的食盒,更樂了。


    蘇絢嘟嘟噥噥,不滿道:“怎還沒收拾好啊……”


    鄭三就說:“你說要來幫忙,若我都收拾妥當了,你還來做甚?”


    蘇絢放下食盒,走到燒茶水的爐子旁去烤火,說:“我說笑呢,小哥也信啊?”


    鄭三噎了一下,說不過她,又繼續收拾,不過手上的動作快了許多。


    蘇絢歪著腦袋,問:“方才那些是什麽人?看上去挺有氣勢的哪。”


    鄭三道:“還能是誰,霍將軍與他的親衛隊。”


    蘇絢:“……”


    蘇絢瞪著眼睛道:“誰?你說那是誰?!”


    鄭三莫名其妙,道:“霍飛虎與他的親衛隊,怎了?”


    蘇絢呆滯幾秒,突然間捶胸頓足抱頭抓狂加發狂道:“我連他長啥樣都未瞧清楚啊!!終於逮著機會能見一見大人物大明星我容易嘛我容易嘛我!!嗚嗚嗚啊啊啊……”


    鄭三看她那撒潑的模樣,不禁大笑:“怎了,你也傾慕他了?”


    蘇絢變臉極快,一板一眼道:“我不傾慕他,誰愛傾慕誰傾慕去!”她就弄不明白身邊的那些女人怎麽都對他著了魔似的。不管去了哪兒,什麽話題,繞老繞去總能繞到“霍將軍”這三個字上麵。要麽是霍將軍昨個怎麽怎麽了,今兒個將軍府如何如何了,或者就是哪個姑娘又對霍將軍怎麽怎麽了。搞得她現在聽到那三個字就條件反射的腦殼疼!


    蘇絢一邊烤火一邊不自覺地習慣性地八卦起來:“他們這是幹啥去了?這陣仗,打家劫舍哪?”


    鄭三一時沒忍住,肩膀抖三抖。他打心底覺得這丫頭挺有趣的,跟她呆一塊總能樂起來。


    鄭三道:“捉逃犯去了罷。就是那貪汙贓款的河淵州州府徐庸,不是逃了嘛。”


    “啊。”蘇絢倒是有聽坊裏的姑娘議論過這事,大抵是那河淵州府貪汙巨款被查,在押至樊丹受審的途中越囚逃了。徐庸還真有兩把刷子,皇帝派了幾撥人去愣是沒把他逮住,於是龍威大怒,就把大名鼎鼎的霍將軍給派去了。不過看剛才那架勢那速度,也不像抓著人的樣子啊。


    蘇絢疑道:“人沒抓著罷?” 這大名鼎鼎的霍老兄也不咋滴嘛。


    鄭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道:“沒瞧見人,應是就地處決了。”


    蘇絢:“……”


    蘇絢打了寒顫,不問了。


    霍飛虎速迴將軍府,將連日奔波風塵仆仆的一身行頭換下,匆匆洗漱一番,著迴一身黑金戰袍,便一路無阻直奔皇宮內閣議事殿。因他一入城便差人來報,所以此時殿內燈火通明也不足為奇。然內閣大臣、兵、工部侍郎全數皆在,卻有些出乎意料。往往這個時候就不會有好事。不是皇帝想殺人了,就是有人想殺皇帝了。


    霍飛虎與帝王皇甫麟年紀相仿,俱是硬朗英俊之男子。且不說二人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好友,熟識與信任也且先不論,就霍家追隨先祖打下大樊,祖祖輩輩誓死效國至今未曾出過奸佞,皇室一族對霍家以禮相待以貴相處這一點來說,他霍飛虎已是與朝臣地位身份不同的。然而他卻從未恃寵而驕,雖見了帝王可不行跪拜之禮,卻也是嚴謹地恪守為人臣子之本分。


    霍飛虎將他這幾日追拿徐庸的情況據實以報,皇甫麟不現喜怒,聽完隻是淡淡道:“這麽說來,那徐庸不僅貪了贓款,還準備通敵賣國?”


    霍飛虎道:“是。”


    於是接下來,滿殿靜謐。


    皇甫麟陰著臉又道:“愛卿連日辛勞,終使罪臣得以誅之,孤深感欣慰。”睨了眼眾臣,冷冷道:“叛國通敵的喪家之犬須得鎮國將軍親自前去方才得誅,孤又是深感慚愧啊。” 皇甫麟抓起桌上玉茶杯把跪在前頭的大臣砸了個劈頭蓋臉。


    眾臣匍匐在地上,惶恐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這主子不好伺候啊,想殺人的時候一句“拖出去斬了”都不帶商量的啊。


    皇甫麟一身戾氣,斥道:“給孤滾出去。”


    眾臣魚貫而出。


    霍飛虎未動,依舊立於原位。


    皇甫麟摔了茶杯還不解氣,站起來在殿內暴躁地踱來踱去。太監慌忙給他沏了茶,皇甫麟坐迴來,氣消了些。


    皇甫麟抿了口茶,拿起玉案上的折子朝霍飛虎扔去,道:“南疆送來的加急密報。” 還未等霍飛虎呈開來看,皇甫麟已經等不急道:“南容蘇蓉二氏政權逼宮篡位了。這場腥風血雨來得太快太淩厲,聽探子道,蘇蓉瑾於半年前閉宮不理朝政怕是幌子,估計早被逼死了,否則蘇容二氏不會如此輕易奪了位。”


    霍飛虎濃黑劍眉擰緊,此時他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為何煩躁暴戾。


    南容國易主,還易了個誓死與大樊水火不相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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