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大明朝廷設立總督,都是在九邊之地設立,為了便於行事,免得邊將互相之間虛與委蛇,相互庇護或者互相推卸責任,委派文將作為總督監督和統帥邊將,用以集中全力對抗蒙古騎兵,東南之地本來是大明的內地,絕對算不上是邊地,也沒有設立總督的理由,但是從嘉靖初年開始,倭患愈演愈烈,往日的和平地區都已經成為戰區了,所以設立總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是三省總督,還是大明最重要最精華人口最多的三個省,把財政軍政之權全部賦予,不說皇帝會懷疑了,就算是大臣們也會懷疑,科道言官更不用說,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的,彈劾奏章立刻像雪片一樣飛到嘉靖皇帝的桌上,非要弄死那總督不可,科道言官宛如瘋狗,見誰就咬,絕對是不會在意東南百姓們的水深火熱。


    鄭光也不住的腹誹,記得另一個時空裏,一開始東南是沒有總督的,也就是提舉兩省或者一省兵馬,要不然就是巡撫,結果十五年之間換了七八任抗倭總督,下場都很淒慘,除了一人以父親去世為由去職之外,其餘的幾個人最好的下場都是流放,結果越到後麵局勢越亂,被逼無奈才設立了東南總督,但是幾個東南總督的下場也都不好,總而言之,這群抗倭功臣裏麵,就沒一個善終的,嘉靖皇帝很不相信這些臣子。


    那自己以後……也挺危險的啊……


    鄭光擔心自己的檔口,嘉靖皇帝又開口了:“夏閣老所言也有道理,大明朝曆來設立總督都是在九邊之地,便於管理邊將,整合力量,避免相互之間推卸責任,東南之地本數內陸,是不該設立總督的,但是奈何倭患劇烈,若不設立總督以專其權,各地官員軍隊各自為戰,倭寇則四處流竄,不利於抗倭大業。


    然夏閣老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朕思慮再三,決定遂了夏閣老的意思,東南的總督無幹預政務、財務和官員任免之權,專司統帥軍隊、統兵征戰,東南三省軍隊需聽其命令,關乎戰況,總督所到之處,地方官員必須配合總督,不得推卸,不得虛與委蛇,不得抗拒,戰時若有此情況,總督可緊急罷免此人,指揮作戰,戰後朝廷查明情況,必將嚴懲此類官員!另朕決議設立轉為東南總督運送糧草的糧草轉運使,調集東南諸省糧草,專司提供總督之用,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夏言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這是最大限度保證總督安全的方式,再要分權,估計就無法專心對敵倭寇了,所以夏言便頓首道:“陛下聖明!”


    其餘人等見夏首輔沒有意見了,他們自然也沒有意見,便一起開口道:“陛下聖明!”


    嘉靖皇帝點了點頭,接著開口道:“那,你們有什麽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嗎?朕需要一個久經戰陣,有豐富經驗之總督與一員精幹的幹吏作為轉運使,另需福建巡撫一員,你們都說說,何人可以擔負這幾個職位啊?”


    夏言看了看孫承恩,給孫承恩是了一個眼色,孫承恩會意,便出列開口道:“陛下,老臣願舉薦現任浙江巡撫兼浙江兵備使朱紈出任東南三省總督之職。”


    現場官員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嘉靖皇帝也皺了皺眉頭,鄭光知道是為什麽,之前嚴訥的信件引起了嘉靖皇帝的注意,嘉靖皇帝特意詢問了近來東南的抗倭情況,得知了蘇鬆的情況還好,之前死了太多的倭寇,加上鄭光的黑旗軍主力在蘇鬆駐防,現在倭寇基本上不敢進入蘇鬆範圍之內,但是這將就不同了,過年之後一兩個月之前尚且平穩,三月底開始,倭寇再起。


    而且也不是攻打大的城池,而是偷襲小村莊,朱紈應付不及,訓練的火器部隊並不能及時地發揮作用,向蘇鬆要求黑旗軍出動,但是黑旗軍人數少,並不能分兵把守各鄉村,所以造成倭寇屢屢進犯小村莊,屠戮鄉民,不少浙江百姓都拖家帶口的往蘇鬆之地逃跑,造成不少混亂,有不少人彈劾朱紈,說他瀆職。


    於是嘉靖皇帝沉思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朱紈在蘇鬆任上尚可,敢於與倭寇對戰,是員能吏,也有膽氣,然其浙江任上多有失誤,使倭寇大肆屠戮鄉村,造成混亂,也不見其拿出什麽對策妥善應對,可見其人雖有才華,卻不足以為三省總督啊!”


    孫承恩開口道:“陛下,朱紈的確是有小的過錯,但其身為文臣,由於倭寇正麵對戰之勇氣,積極應對,而不是消極逃避,足以見到其有足夠責任之心,其早年也立下不少軍功,經驗豐富,關鍵是他在東南日久,對東南倭患足夠了解,此時此刻若匆忙調派他處官員赴任東南總督,還需要時間去磨合,恐非上策。”


    嘉靖皇帝倒也覺得這話有道理,新安排一個人去東南上任,還是擔任那麽高的職位,統轄所有的東南部隊,能否得到認同還是個問題,關鍵還在於一旦倭寇來犯,此人沒有足夠的威望統帥軍隊抵抗,釀成大禍,那可就不美了,嘉靖皇帝吃過這方麵的苦頭,知道客場轉戰主場是多麽的被動。


    隻是,讓一個明顯不具備更高才能的人去做這個事情,嘉靖皇帝實在是不放心。


    見嘉靖皇帝如此的為難,夏言知道朱紈可能不會被任命為三省總督,就算強行任命了,估計也不會受到嘉靖皇帝的信任和期待,他也在考慮著是否還有比朱紈更加值得期待的人選可以任用,思考了一會兒,一個人名突兀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陛下,若是陛下以為朱紈不妥,那麽陛下是否可以考慮一下前三邊總督張經?”夏言突然開口。


    眾人紛紛愣住,嘉靖皇帝也愣住,而鄭光的腦海裏則突然出現那個打了大勝仗卻被冤殺的老總督的模樣——王江涇大捷,若是沒有自己的橫空出世,那大概算是明軍東南抗倭以來最大的勝仗了,而締造這一切的那位固執古板的老總督,卻在大捷之後不僅沒被獎賞,還被冤殺,原因不過是沒有討好趙文華,從而被趙文華和急於上位立功的胡宗憲彈劾了。


    張經的履曆很漂亮,很早就是兵部人才囊裏的文將之一,正德十二年進士,位次不高,最早被授嘉興知縣,任上開始展現自己的軍事天賦,嘉靖十六年進授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軍務,以鎮壓廣西大藤峽瑤民起義有功,進兵部左侍郎,不久與毛伯溫定計撫定安南國,進右都禦史,之後平息思恩九土司及瓊州黎民起義,再進為兵部尚書。


    不過那之後,經曆了被彈劾和迴鄉丁憂等一係列事件之後,張經本該被啟用為三邊總督,但是就在這個檔口又被彈劾曾經涉嫌貪汙瀆職,皇帝就取消了張經的任命,雖然查無實據,但是賦閑至今,但是他的軍事韜略還是非常優秀的,也有大戰役指揮經驗,還有和少數民族鏖戰獲勝的經曆,在雲南湖廣江西一帶的異族裏名聲很大,本身又是福建人,自幼飽受倭寇苦楚,正是不二人選!


    嘉靖皇帝對張經也有印象,當初議定陝西三邊總督的時候,最早的人選就是張經,結果突然冒出來一個言官彈劾他在兩廣任上貪汙軍費,按照慣例,不管是否有此事,他都要自己主動停職待查,朝廷就另派了曾銑前往,後來查啊查啊也沒查出什麽,就不了了之了,現在想想,當初彈劾張經的人肯定是別有用心的。


    但是這就是大明朝的祖製,為了保證言路暢通,也防止被人報複打擊從而影響了言官的進言,就算是首輔被彈劾了,都要自己主動停職躲在家裏等候審判,不得在被彈劾期間內正常上班,雖然是不成文的規定,但是你要硬是不遵守,還是會很影響身份和體麵,並且成為科道言官的公敵,難得安生。


    張經的履曆很漂亮,奈何長久沒有任職,是否真的可以勝任還有待商榷,兵部尚書陳經就站出來質疑:“張經久未擔任官職,久未帶兵打仗,貿然予以高位,果然妥當否?”


    禮部尚書孫承恩反駁道:“張經資曆深厚,戰績斐然,有統兵征戰之能,昔年率兵平定雲南廣西土司叛亂,於當地土司大有威名,土兵強悍善戰,若張經可調動當地土兵協同作戰,豈不美哉?”


    夏言也說道:“張經有軍略之才,曾統大軍征戰,多有戰績,實為不二之人選,若不選張經,便隻有朱紈,朱紈資曆不夠,爾等以為不妥,那又該選擇何人?”


    聽的這話,鄭光心裏暗道一聲不好,便偷偷看向嘉靖皇帝,果然看到嘉靖皇帝看著夏言微微皺起了眉頭,突然開口道:“惟中,你是次輔,你以為呢?”


    夏言聞言一愣,突兀的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嘉靖皇帝每每召喚他議事,都喊夏閣老,而對嚴嵩卻以表字相稱,親殊之別一眼就看出,心中不安之際,還有絲絲的落寞,不過想起自己身後那孩子,卻又莫名的有一種期待。


    嚴嵩低著頭,聲音不大:“老臣以為,首輔的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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