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鄉試才是科舉考生們最難跨越的一級考試,不過,通過鄉試的舉人們還並不能算作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者,成功者,乃是順利通過會試,而沒有落榜的舉子們,因為殿試隻做排名而不作淘汰,所以基本上通過會試就意味著進士名額到手,而且會試的排名也從某種意義上確定了殿試的排名,基本上會試前十名的沒聽說過會掉到三十名以後,三十名以後的也沒聽過能進入前十名。


    而通過鄉試前來參加會試的舉子們大多數都是不缺錢的,隻要你成為舉人,那你就沒有理由會缺錢,因為舉人已經有了授官的資格,雖然最後能做官的很少,但是到底還是身份不同,人數也極為稀少,隻要中舉,就能得到大量商家的投效和資助,這一點,山西人做得非常好。


    所以隻有窮秀才沒有窮舉人,舉人老爺們一個個的坐著馬車,在書童的陪伴下,抱著一絲輕鬆的心態去參加考試,畢竟隻要不是胸懷大誌或者是抱著考取進士去參加會試的舉子,那麽心態的放鬆也是自然的,畢竟已經是舉人了,已經是大明社會裏最為尊貴的人之一了,已經算是光宗耀祖,可以瞑目了。


    但是對於那些懷有遠大的誌向,無論如何都要通過進士這個身份來實現人生理想的舉子們來說,會試,還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而且會試的好壞,也直接決定了你能考取一甲還是二甲還是三甲,有沒有可能被選為庶吉士,並且最終成為“儲相”,這對於那些胸懷大誌的舉子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就好比鄭光和徐胖,鄭光是懷揣著至少要考到二甲前十的想法,而徐胖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論文采和詩詞歌賦,徐胖要遠勝鄭光,畢竟鄭光可以拿來裝逼的詩詞歌賦基本上都已經被前人寫完了,拿不出多少東西,所以幹脆不拿,但是要論八股文章應試之道,徐胖還真的不如鄭光,畢竟考科舉靠得就是八股文章應試之道,而不是詩詞歌賦,選庶吉士的時候詩詞歌賦還是挺重要的,但是你考不到那個名次,詩詞歌賦也沒什麽用。


    所以徐胖還是有些緊張的,看著鄭光一副不在乎的輕鬆姿態,不爽道:“你怎的那麽輕鬆?難不成你連考不上都不在乎?那你所準備的一切可都黃了,你想開的書社可沒有著落了!”


    鄭光看向徐胖,見徐胖裹著大衣麵色發青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好奇道:“穿的那麽厚實,還是馬車裏麵,你沒有理由冷得發抖吧?”


    徐胖撇了撇嘴:“心冷。”


    鄭光有些無奈,鬱悶的掃了徐胖一眼,便掀開馬車的簾布,看向同方向前進的不知多少輛馬車和旁邊的書童行人,歎息道:“我倒不是不擔心,我自然也擔心,畢竟會試要麵對的是全國的優秀舉子和那些之前落地的舉子,我可以算作是年歲最小的一批人之列,經驗最淺,要說做文章寫八股,比我強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比如李子實,他的文章就做得非常好,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我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我並不奢求三鼎甲,我所期待的,是可以被選為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取得那個最重要的資格,否則,我連一點點希望都看不到,其實,文長,我挺羨慕那些武人和勳貴世家的,你別看他們被咱們這些文人鄙視,也沒什麽權力和地位,隻能聽我們的,但是,他們可以世代傳承,沒有人會去搶他們的飯碗,那些武將勳貴個個都是傳承數百年,地位牢不可破,家人也是足夠安全。


    但是你想想咱們文臣,雖然掌握了國家的權柄,但是,最輝煌的又能有幾年呢?即使站在了內閣首輔的位置上,也不敢說就是權傾天下了,最多風光一陣子,稍微有點而過錯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會被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灰頭土臉的離開內閣,能保住命都是最好的結果了,你覺得這樣,咱們這些文人真的值得羨慕嗎?”


    徐胖看著鄭光,不知為何心裏也平靜下來,便開口道:“但是,如果你想要做到你所希望做到的,在大明朝,沒有別的辦法,必須要入翰林院,要入內閣,要成為內閣首輔,那是唯一的辦法,你沒有別的辦法,武將改變不了大明朝,甚至連皇帝都做不到,唯有內閣首輔,才有一線生機。”


    鄭光點頭:“我承認,我知道,這是唯一的方法,我們想要蕩盡世間不平事,卻要通過種種不公平的方式去辦到,我們還不是官員,還隻是舉人,就有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真要是做了官,甚至是高官,隻會更加身不由己,到那時,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事情讓咱們煩神,甚至是關乎到性命和大義之間的抉擇,文長,到那時,我們又該怎麽辦呢?”


    徐胖張張嘴,卻發現這種事情,還真的沒法兒預料,也根本無法設想,因為你完全不知道,那會是何種情況。


    所以,徐胖什麽也沒說,隻是同樣掀起了簾布,無視凜冽的寒風,低聲道:“唯問心無愧耳。”


    兩人的馬車很快就抵達了會試考場之前的大街上,從這裏開始,送考馬車不能入內,隻能由考生自己前往考場,並且出示考生的身份證明,然後才能帶著考箱進入考場準備入場,在那之前,要先找好各省舉子的隊伍,然後找到自己所屬的隊伍,等待作為領考的一省提學的帶領,繼而抽簽,決定入場順序。


    入場順序其實也決定了考舍的分配,雖然有所謂的隨機抽選,但是大家也都明白,最後進去的肯定沒什麽好的號舍了,不過好在天子腳下,這裏的環境會比南京的貢院好一些,沒那麽多漏雨的雨號,臭號也顯得不是那麽毀天滅地,因為這種原因而棄考的學子,沒有鄉試的時候那麽多。


    鄭光和徐胖到了南直隸舉子們聚集的地方就分開了,徐胖是浙江人,要去找浙江省的考試隊伍,便與鄭光打個招唿,相互祝福之後分頭前進,鄭光的相貌,基本上每個南直隸參考的舉子都知道了,見鄭光走來,他們便一齊行禮,口喚“師兄”,叫鄭光一陣尷尬,而其他各省的舉子也頻頻側目,顯然對這個大家的“師兄”有些興趣,不過他們並不認識鄭光的相貌,所以也沒有做出什麽事情。


    很快,鄭光找到了蘇州府的同鄉袁洪愈等一行人,袁洪愈作為南直隸鄉試的第一名,到了北京之後卻顯得非常低調,其實鄭光也想低調來著,但是沒能成功,同樣作為初次參加會試的舉子,袁洪愈的名望就要小的多了,不過袁洪愈早在南直隸的鹿鳴宴上就領教了鄭光的能耐,所以對鄭光極為推崇,此刻迎上來,滿麵笑容道:“鄭師兄此來,想必是衝著三鼎甲而來的!”


    身旁人也都笑笑,附和著如此說道,鄭光忙道:“不敢不敢,抑之兄長你也是啊,你才是鄉試解元,旁人也就算了,你怎能稱我為師兄呢?”


    袁洪愈則說道:“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學問長者,在學問一道,自然為先,愚兄於鄉試僥幸中解元,但之後痛定思痛,實在是感到學問不足,深感之前放縱自身是大錯特錯,而平之不僅能考取舉人,還能為國平定倭患,可想而知,這份苦功下到了何處,所以,如何當不得師兄之稱?咱們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舉子裏,尚未成為進士就為國立功者,五千餘人裏,隻有平之一人,所以平之千萬不要覺得自己當不起這稱唿。”


    旁邊的舉子們也是順勢而言,鄭光倒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勸慰大家會試很快就要開始了,還是準備參考才是,也不知何時開始,鄭光的話在這些舉子當中有了相當的分量,大家紛紛表示是該如此,便在一起等候。


    不一時,李春芳淩雲翼等人也找到了鄭光,大家一番攀談,紛紛表達了對今年科舉的期待,並且開始相互吹噓各自的名次,說說笑笑,試圖緩和一下心裏的緊張,因為這批舉子裏麵,有相當多的人都想要更進一步,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現在的地步。


    等到數聲炮響之後,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炮聲吸引過去,一些不明所以的新舉子被老舉子們點撥——這是在驅鬼,順便把一些不幹淨的東西趕走,三年沒用過了,那些為了考進士而沒考上,最後死掉的舉子們的冤魂就在貢院裏,要是不放炮把他們趕走,還真不知道這些厲鬼能幹出什麽來,而且這還隻是個開始,待會兒還要請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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