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成哀歎著家事的難斷和外事的糾葛,高世明也不好過,是他莫名其妙的被鄭光給震住了,沒打就帶著人迴來了,現在鄭光和自家的老祖宗二伯互相看不順眼,就算再忠武公祠堂外麵還是不斷的相互瞪著,弄得高世明裏外不是人。


    也不知為何,高世明始終無法對鄭光下手,總覺得被他的眼睛一瞪,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膽氣……這種感覺,鄭勇也有。


    “這個,鄭守備,這就是忠武公祠,大明建立的當年開工修建,一年後完工,之後擴建和修補了數十次,香火未曾斷絕過,當年高氏追隨忠武公離開家鄉征戰的八百七十三名先輩的牌位也在其中,一直陪著忠武公沒有離開過。”慢慢步入忠武公祠,高世明的語氣變得恭敬和緩慢。


    不論義烏人如何的驍勇、桀驁不馴,隻要犯了事兒,到了忠武公祠裏,比到了家裏祖祠還要有效,立馬老老實實一動不動,乖乖的挨訓,如果是當年那八百七十三人裏的某人的後裔,那就更好,一定要拉到忠武公祠裏,讓忠武公和先輩們一起看著,接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煎熬,出去以後絕對是乖乖的。


    所以忠武公在義烏幾乎等同於義烏人信奉的神明,他們相信,當年以一己之力扛起恢複中華大業的忠武公,就算戰死了,也一定會保佑他們這些人。


    鄭光步入這座祠堂的時候,是覺得有些奇怪的,他不能說這祠堂供奉的其實就是自己,也沒人會相信那端坐正中威風凜凜的塑像就是自己,的確,沒錯,這就是鄭光的祠堂,紀念鄭光的祠堂,二百多年了,義烏人從未忘卻過那個曾經帶給他們無限榮光的名字,還有那段血與火的曆史。


    看著那一座座牌位,那一個個在心底裏潛藏著的不可忘卻的名字,高翔,高猛,高吉,高衝……這些伴隨著自己征戰九年,一個接一個戰死卻從未後悔的人,原來從未離開過自己身邊,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再在祠堂裏,他們都沒有離開過自己身邊,這是他們當初發下的誓言,無論是活著還是戰死,都不會離開自己,會一直保護自己。


    這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至少鄭光從未想過自己穿越了時空,卻還是在同一個世界裏,大宋那血與火的九年,似乎並未改變什麽,自己的拚死奮戰,也沒有改變曆史,崖山之後九年,大宋徹底的被消滅了,最後一支抵抗軍被消滅了,而蒙古人也沒逃過九十七年的詛咒,被紅巾軍和大明前仆後繼的逐出了中原。


    那麽,自己在大宋的奮戰,真的有意義嗎?如果沒有自己,大宋也能堅持九年,淩霄城也能堅持到最後一刻,而自己的出現,不過是多殺了一些蒙古人,多砍掉了一些劊子手,為漢人爭取了更多的尊嚴而已,上一次穿越,是失敗的,沒能挽救大宋,沒能挽救華夏,甚至沒有改變曆史的進程,所以,自己才會來到大明,完成沒有完成的事情嗎?


    上天,在冥冥之中,究竟想告訴自己什麽?


    鄭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你這小兒居然和忠武公是同名同姓,還真是奇怪了,不過你倒也沒有辱沒這個名字,砍了一千五百個倭寇的首級,這一點,老夫佩服你,不說假話,真的佩服你,一個文人那麽有膽量,還敢親自上陣拚殺,很好。”高二伯的聲音緩緩響起。


    鄭光看著自己那威風凜凜的塑像,歎息道:“可那又如何呢?我隻是殺了一千五百倭寇,可還有更多的倭寇在燒殺搶掠,還有更多的百姓受到傷害,我看著,卻無能為力,忠武公奮戰一生,力圖恢複中原,驅逐蒙元,可最後還是沒有成功,中原大地被蒙元蹂躪九十七年,那忠武公的奮戰,還有意義嗎?”


    “沒有意義?你這小兒可真是奇怪。”高二伯不滿的說道:“如何能叫沒有意義呢?蒙古人是異族,我等華夏苗裔怎能心甘情願被異族統治?隻是官軍無能,我們自己又實在是打不過,為了保存香火,隻能放棄,老人們都說過,那個時候大家都非常沮喪,很不安心,生怕哪一天蒙古人就騎著馬過來燒殺搶掠來了,結果蒙古人沒來,忠武公來了。


    忠武公帶著咱們義烏兵殺了出去,縱使沒有成功,但是至少在那九年裏,大家心裏都還有希望,因為還有人在抵抗,還有人在廝殺,還有人沒有放棄,我們無能為力,卻總是希望還有英雄可以站出來挽救我們的,忠武公就是那個英雄,忠武公臨走之前對祖先們說過,奮戰到底,絕不停息,直至戰死為止。


    當年先祖何嚐不知道勝率渺茫,但是先祖們還是毅然決然追隨忠武公,哪怕明知必死無疑,隻剩最後一座城池,都沒有任何人動搖,忠武公之壯烈,千古誰可比擬?鄭平之,你麵對的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你讓那些倭寇來義烏,來多少老夫就能殺多少!可是當年那些蒙古騎兵,實力數倍強於忠武公,但忠武公從未退縮過。


    我等為忠武公建立祠堂,絕不僅僅是因為忠武公所立下的功績,更是忠武公死戰到底絕不投降之壯烈,八百七十三名先人追隨忠武公一直到死,從未後悔退縮過,鄭平之,你雖然和忠武公同名同姓,比起其餘的官員也的確是與眾不同,但是,就憑你,還沒有資格質疑忠武公。”


    沒有資格質疑忠武公?沒有資格質疑曾經的我自己?那是我自己,為何我自己不能質疑我自己?從你們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壯烈,可是從我自己的角度來看,我是失敗的,我沒能挽救大宋,沒能挽救華夏,我還不算失敗嗎?


    可……唯一讓我認同我自己的就是……我從未後悔過。


    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再讓我迴到崖山,迴到那一天,我還是會對陸秀夫說我要恢複中原,驅逐蒙元,我還是會舉著大宋的最後一麵旗幟,帶著幾千殘兵殺死張弘範,毀掉滅宋碑,我還是會帶兵一路的殺出嶺南,成為蒙古人的噩夢,直到我戰死前的最後一秒,我都不會後悔。


    我隻是痛恨我自己的無能,我不能挽救華夏,我沒能驅逐賊寇,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在這裏接受民眾的香火嗎?


    “可是忠武公沒有能夠驅逐蒙元賊寇,沒能夠挽救中原,他最想去做到的事情,沒有做到……”鄭光低下頭,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可忠武公是唯一去這樣做的人!”高二伯不滿的喊了起來。


    唯一……這樣去做的人嗎?


    “所有人都放棄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大宋滅亡就沒有希望的時候,隻有忠武公沒有放棄,忠武公依然在戰鬥,依然在和蒙古人死戰,能做到這件事情的,隻有忠武公一人,老人們都說,莫以成敗論英雄,沒錯,忠武公的確是敗給了蒙古人,但是那又如何?忠武公依然是我等心中的英雄!”


    高二伯雖然奇怪於鄭光的表現,但是鄭光質疑忠武公,質疑他心中的信念,這一點讓他很不滿意,他轉過頭對高世明說道:“拿幾炷香來,鄭平之,好好地向忠武公謝罪,然後,滾吧!別再來這裏了,下一次再這樣,老夫可不保證你能活著離開!不管你是誰!”


    高世明看了看鄭光,又看了看高二伯,轉身去拿香了,把香遞給鄭光的時候,鄭光隻是默然接著香,並無任何舉動,高二伯上前對塑像三鞠躬之後,上了香,轉頭對鄭光說道:“還不上香?”


    鄭光聞言,抬起頭,看著那尊塑像,那牌位,默默的鞠了三個躬,將三炷香奉上,腦海中閃過了那些曾經鮮活現在卻再也看不到的麵龐,如走馬燈一樣迴顧了當年自己所做的一切,所走的所有的路,暗自下定了決心。


    把目光轉向了高二伯,鄭光很平靜的說道:“我不否認忠武公是個英雄這件事情,忠武公拚盡他的全力為國家奮鬥,足以為英雄,但是,對於華夏而言,忠武公的功績卻並不夠,因為他沒有驅逐蒙元,恢複中華,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從來都信奉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話語,但是,英雄並不一定可以做到真正對國家對百姓有利的事情,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真正做到這些事情的,不一定是英雄,忠武公之壯烈,千古罕見,但是壯烈,並非我等所需要的,我等所需要的,乃是勝利!是和平!


    當今天下,雖然大明一統,但卻南倭北虜內憂外患不斷,東南之地被倭寇襲擾,北方大地被蒙古鐵騎蹂躪,忠武公曾經的死敵還沒有被完全消滅,爾等先祖所付出性命要去驅逐的賊人正欲卷土重來!而這個時候,爾等一邊向忠武公上香,一邊卻還在無休止的內鬥,讓大量族人死的毫無價值,這就是你們對忠武公的尊敬嗎?!這就是你們對先祖的懷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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