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鄭光的奏本,唐順之才大大鬆了一口氣,撫著胸口慶幸道:“光兒,這次真的是幸運至極,多虧你沒有寫上那些事情給皇帝知道,否則,要麽就是東南屍山血海,化為廢墟,要麽就是你鄭氏一族灰飛煙滅啊!”


    徐渭被嚇了一跳,連忙插嘴道:“給皇帝上份奏折,不至於吧?這可是榮耀,平之還沒有做官就得到了上奏天子的機會,這要是傳出去,多少人要羨慕死啊!我就給羨慕死了!你小子怎麽運氣那麽好,打一個勝仗就斬了一千五百多首級,還混到了那麽多賞賜,三個賜封,你鄭氏在蘇州已經是榮耀顯貴之家了吧?我這樣的白丁你大概已經不歡迎了吧?”


    還是熟悉的尖酸刻薄,還是熟悉的臭不要臉,鄭光這才確信之前得到的關於徐渭中舉的消息是真的,於是笑了笑說道:“許久不見,你的嘴巴還是那麽臭,中了舉人,本不該如此才是,應該春風得意,何苦自稱白丁?”


    徐渭陰陽怪氣道:“我哪裏有鄭大文豪那麽厲害?小小年紀第一次科舉就考中舉人,然後還帶著蘇州兵殺了那麽多倭寇立下大功,還被皇帝重視,父母還被賜封,祖母也被賜封,一下子又是賞金又是賞銀,名聲都傳到浙江去了,馬上就要往福建和江北傳了!”


    鄭光覺得好笑:“怎麽越聽越不是滋味,你這廝,該不會是羨慕嫉妒恨吧?”


    徐渭一愣,隨後翻了翻白眼:“當然不是!”


    鄭光笑道:“我覺著,你以後考取進士以後一定要去督察院,去做言官,以你這三寸不爛尖酸刻薄之舌,一定可以罵遍官場無敵手,待你成名之後,我就為你上一尊號——大明嘴炮!如何,是否響亮又文雅?你看啊,我的名號前隻是蘇州,而你的名號前,乃是大明!大明獨一份,如何?”


    徐渭瞪大眼睛,大怒道:“好你個鄭平之!今日我不把你揍的連你奶奶都認不出來,我就不姓徐!我揍死你我,我……哎喲……哎喲哎喲,你鬆開!你鬆開!斷了!斷了啊!手要斷了!啊啊啊啊……”


    鄭光一個擒拿手把撲過來的徐胖製住,一臉不屑的看著徐胖道:“你這胖子,若論文采我不如你,若論身手,你可別忘了,我可是斬首十三級身披十八創之人,浴血廝殺過的文將,與我動手?你可要想清楚啊!”


    徐渭另外一隻手使勁兒的拍著桌子大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與你動手!你快鬆開,鬆開啊,要斷啦!要斷啦!”


    鄭光笑著鬆開手,徐渭撲通一下跌倒在地,捂著左臂痛唿不已,唐順之放下手裏的奏折副本,笑道:“光兒,文清,哦不,文長考取舉人以後,就有些亢奮,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要欺負他,這樣不好。”


    鄭光好奇道:“文長?胖子,你改字了?”


    徐胖怒道:“不行嗎?我願意改就改!”


    鄭光覺得好笑:“好了好了,大明嘴炮,你且寬心,改就改,沒人說你,不過,師尊,您過來是做什麽的?有事嗎?”


    唐順之微笑道:“如你所猜測,馬濤也來找過為師了。”


    鄭光連忙問道:“師尊,馬濤沒有為難您吧?他找您為了什麽?”


    唐順之擺了擺手說道:“別緊張,別緊張,為師不是說過嗎?待你考取進士,為師就要出山做官,至少,可以有點能耐保護你,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如此被動,你還年輕,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這一次算是有驚無險,下一次,可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京城,可比蘇州要恐怖的多。”


    鄭光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一次,要不是範知府提點,學生還就真的把那些事情捅上去了。”


    唐順之深深舒了一口氣,聲音略有些低沉:“你看看吧,多驚險,若不是你與範知府還有一份情誼,範知府也不會多管閑事,這種事情一旦被知道了,大明會有大的****啊……正因為如此,為師才要去做官,很多事情都是秘密,隻有做官才能知道,光兒,你以為你知道了很多,其實還有更多,你不知道,而要知道這些,隻有一條路,做官,或者說,入閣。”


    說著,唐順之把目光投向徐渭,說道:“文長,你也要聽著,記著,這次你得以考取舉人,還真是運氣使然,若不是主考官看好你,堅持要錄取,你還就真的要被黜落了,你的文章較之原來平和了許多,但在那些老學究的眼裏,依然鋒芒畢露,你要改,你還要大改,到了會試,禮部尚書親自主持,你更要壓製自己,狠狠的壓製!


    到最後,我最希望的看到的,是你們一起成為庶吉士,相互扶持,相互提點幫助,然後進入內閣,一起為相,改變大明,光兒,你是我所見到的最有才華的孩子,文長,你也是我心中的鬼才,但是光兒,你有些時候太過天真,以為一切都是光明的,文長,你有些時候則過於陰沉,習慣以陰沉的視角看待所有事情。


    這樣都是不對的,你們各有各的缺點,卻又各有各的優點,而最巧的是,你們的優缺點恰好可以互補,所以,光兒,文長,你們定要珍惜今日的情誼,牢牢記住互為好友的情誼,將來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隻要你們相互扶持,就一定可以安然度過。”


    鄭光緊緊握住了唐順之的手,動情道:“師尊,您何苦如此……”


    徐渭也坐了下來,開口道:“荊川公,你已經潔身自好那麽久,您既然那麽厭惡官場,為何還要迴去呢……”


    唐順之笑了笑,也坐了下來,說道:“你們各自有各自的理想,而我也有,不能說我年紀大了,就沒有理想,沒有懷揣夢想,能在有生之年蕩平倭寇,就是我的理想,是我所日思夜想的事情,為此,我學習武藝,學習兵法,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還能出山做官,為百姓蕩平東南,還東南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即使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情,我也希望有人能接替我去做,光兒,文長,你們是我寄予厚望之人,光兒善戰,文長善謀,你們在一起,定可無往而不利,光兒,文長雖然性格乖戾,但是那與他幼年生活不無關係,文長並不是壞人,反而懷著赤子之心,絕對可以信任。


    文長,光兒絕非是瞧不起你才故意編排與你,光兒也一樣很看重你,敬佩你的才華,隻是光兒自幼喪父喪母,沉默寡言,不善與人深交,你們要相互體諒,相互理解,將來在官場上,才能始終站在一起,直麵風雨。”


    鄭光和徐渭互相對視良久,才一起對著唐順之行禮:“學生(晚輩)多謝老師(荊川公)提點。”


    唐順之伸手虛扶兩人,讓他們坐下,才緩緩說道:“你們也不要擔心,我此去,定然會迴到東南為官,一定會為剿滅倭寇出力,將來你們若來東南為官,也一定會相見,到時候,我們依然可以一起為東南出力,何其快哉?”


    鄭光與徐渭沉默良久,皆無話可說,唐順之也不在意,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直到把自己徹底灌醉為止……


    和徐渭一起把鼾聲如雷的唐順之抬入床中,褪下鞋襪和外衣,蓋上被褥,看著唐順之安詳的睡容,鄭光才起身,為自己和徐渭倒了一杯清水,一口飲下,才喘了口氣,看著神色平靜的徐渭,緩緩開口道:“方才老師說的話,你是如何看待的?”


    徐渭看了看鄭光,又把視線移開,轉迴到唐順之的身上,麵無表情道:“荊川公一直都以識人聞名,這是大家公認的,我從不懷疑荊川公的眼光,我的確是鬼才。”


    鄭光無語地看著徐胖,無奈道:“老師的確看人準確,你的確是臭不要臉!連我都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麵說自己有才,你居然敢說出來,臉皮堪比長城般厚實!”


    徐渭似乎已經不再以這樣的稱唿了,笑道:“那又如何?我還是考取了舉人,還會考取進士,會打敗你!”


    鄭光“哦”了一聲,笑道:“這樣啊,那你告訴我,你考了第幾名?浙江與南直隸的水平相仿,我等的排名是可以相互參考的,你且說說,你是第幾名?順帶說一下,我是第二名。”


    徐渭那張厚比城牆的老臉慢慢紅了起來,憋著嘴沒說什麽,鄭光笑眯眯的開啟嘲諷模式:“說不出來了是嗎?當初我可是記得某人說過,要超過我,考過我,比我更厲害,現在,似乎這個目標並沒有達到啊?那作為這個失信的一方,是否應該付出些什麽,來彌補自己的錯誤呢?”


    徐渭翻了翻白眼,大歎一聲,怒道:“好了好了!你說吧!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到!”


    鄭光大笑幾聲,說道:“今後的歲月,你要答應,與我攜手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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