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宴之後,鄭光本來是不願意繼續留在南京,而想盡快迴到蘇州閉門讀書,加深學問,以備來年二月的會試,奈何一隻腳踏入了名利場之後,不願參合一些事情,一些事情卻主動找上門來,鹿鳴宴結束之後,還沒走人,各種邀請就接踵而至,理由還無法推辭,讓鄭光十分鬱悶。


    無可奈何的接受了一些文人士子的邀請之後,鄭光迫不及待的迴到別院裏休息,他隻覺得麵對蒙古人和倭寇都沒有麵對這些人困難,麵對蒙古人和倭寇隻需要想方設法的殺,而麵對這些人,卻要絞盡腦汁的應對,不能表現出自己恃才傲物,也不能表現出自己立下大功之後就目中無人,大明的士子們對於道德和人品不是一般的在乎。


    迴到別院,正在苦悶之時,鄭光卻驚喜的發現恩師唐順之已經在他的房內喝酒吃肉了,鄭江則在一旁陪著,見鄭光來了,便笑道:“光兒,正好你來了,唐先生來了有一會兒了,你陪著,我再去看看有什麽好吃的。”說完,鄭江便出去了,鄭光驚喜的上前朝唐順之見禮:“學生見過老師。”


    唐順之在鄭光進門時就放下了筷子,站了起來,走近鄭光,一把拉開了鄭光的左臂和右臂,掀開了他的衣襟,看到了他身上的三處刀傷。


    見著唐順之的眼圈慢慢的紅了,鄭光隻覺得心中一片溫暖:“這些都是對付那群真倭時留下的刀傷,那些真倭當真難對付,倭刀鋒銳,一刀斬下,大明製式長槍長矛便被斬斷頭端,學生初次與之戰,也吃了不小的虧。”


    唐順之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又笑了笑,重新坐下,這才緩緩開口道:“得知倭寇突襲蘇州,為師心急如焚,立刻往蘇州趕,趕到蘇州才知道倭寇被你全殲,你卻已經去南京等待放榜了,方才才抵達南京,就聽聞全城傳頌大破倭寇的文豪鄭光鄭平之考取了舉人第二名,為師甚為欣慰,甚為欣慰。”


    鄭光瞧見桌上杯盤狼藉,唐順之嘴角衣領處還有殘汁,這對於頗為在意自己儀表的唐順之來說簡直是犯罪,能讓老師如此失態,也不知老師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又是多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頓飯了。


    “光兒,為師對不住你,最危險的時候,為師沒在你身邊。”唐順之的眼圈又紅了起來,緊緊握住了鄭光的手,抿著嘴唇,好像強自忍耐住自己不讓自己流下眼淚:“你父親當年的事情,為師引為必生最為心痛之事,這次倭寇突襲蘇州,為師居然又不在蘇州,你又居然去做了主將,還做了那麽危險的事情……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為師……”


    唐順之別過臉去,好一會兒,以衣袖抹了抹臉,才轉過來,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悲傷和自責,說道:“為師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鄭光反過來緊緊握住了唐順之略顯粗糙的雙手,開口道:“老師,學生全都明白,但是這件事情,真的不是老師的錯,學生終有一日要自己踏上征途,自己去為自己負責,此戰之後,學生心想,當年,父親做出那種決定的時候,也絕對沒有埋怨老師的意思在裏麵,父親心甘情願為蘇州而死,學生也心甘情願為蘇州而戰,這一切,都和老師沒有任何關係,老師何須自責。”


    唐順之抿著嘴唇,良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才露出了笑容:“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為師還未為你慶祝你考取舉人呢!你父親最為遺憾之時,就是沒能參加鄉試,考取舉人,而你如今考取舉人,足以光宗耀祖,第二名的成績,也算是很好的成績,待會試與全國優秀舉子一較高下,也一定可以取得很好的名次,為師對你是有信心的。”


    鄭光笑著說道:“學生打算將此間事了結之後就迴蘇州閉門讀書,在家中過完春節,便啟程往京城而去,準備會試。”


    唐順之點了點頭,繼而笑著說道:“蘇州文豪的大名已經開始在整個東南傳播了,你之前對彭山公他們所說的揚名天下的話,現在似乎已經快要實現了,心學門人能做出這樣的業績,為師甚慰。”


    說起心學門人和彭山公季本,鄭光仿佛想起了什麽,詢問道:“老師,徐文清是否中舉您知道嗎?”


    唐順之搖頭道:“為師離開家中往蘇州而來的時候,浙江鄉試尚未放榜,現在一定是放榜了,為師已經托人去詢問了,很快會有消息,此番可靠,文清自己說他的感覺還可以,雖然說了些違心的話讓他覺得非常不愉快,但是一想起你這小子曾經的蔑視和侮辱,他就一腔怒火,違心的感覺也少了不少,大家都覺得,你做到了很多人很多年以來都做不到的事情,這一次文清極有可能中舉。”


    想起徐渭,鄭光就有些期待了,這位身世淒慘一生坎坷的奇才,是否可以在自己的幫助下打破命運的枷鎖,獲得新生呢?


    “這幾日,似乎要忙於一些應酬和聚會了吧?”說完徐渭,唐順之又說起了鄭光如今的處境,一提到這些事情,鄭光就滿臉不愉快的抱怨:“本不想參與這些事情,想迴去靜心讀書,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學生實在是無奈的緊,隻能選擇一些較對胃口的聚會去參加,也不會覺得太過於無趣。”


    唐順之認真的對鄭光囑咐道:“既然有人邀請你,就證明你已經有了名聲和資格,你若還是秀才,就不會有這樣的資格,你已經是舉人,有了做官的資格,就應當做好這些準備,為師傳你機變之術,不僅僅是為了讓你知道官場險惡,也是要讓你明白世間險惡,在世間行走,沒有三五好友相助,是寸步難行的。


    為師為你介紹的,是為師的好友,是為師數十年認識的好友,他們在為師最危險的時候出手相助,於為師之恩情不可謂不大,而他們都不是你自己所得到的好友,你也要去認識很多人,結交很多誌同道合的好友,相互扶持,相互勉勵,這些,都會在你的未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為師知道你素來不喜歡交際,也不喜歡說場麵話,授你機變之術時你也是一臉的不情不願,這一點,你很像你的父親,但是你必須要知道,在家中,在蘇州,在南直隸,為師可以保護你,可是去了京城,做了官,去到別的地方,為師鞭長莫及,你是個舉子,更是個男兒,你能有為蘇州而戰的決心,就也應該有為自己的未來而戰之決心。”


    唐順之的諄諄教誨讓鄭光深有感觸,鄭光也明白,科舉之途,可以靠自己在一方小房間裏拚命讀書而取得勝利和成果,可是為官一路,實現自己夢想的道路,絕對不是窩在房間裏就可以做到的事情,需要幫手,需要朋友,需要誌同道合之人共同行走,否則,一路上的艱難險阻,足以打破任何夢想。


    鄭光打心眼兒裏對那些交際場所和場麵話感到惡心,他寧願與三五真心好友小酌一番,互訴衷腸,也不願和那些大人物在酒桌上觥籌交錯,但是他也深深的明白,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既然選擇了這條道路,就沒有退路可以選擇,科舉之後的為官之路,自己心中夢想的美好世界,那份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悸動,全部,全部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


    也因此,無論自己多麽難過,多麽不願,多麽惡心和厭惡這一切,也必須要擺出一張笑臉,去迎接這一切的到來,當然,不能忘記這一切結束之後卸下麵具嘔吐一番,然後對著鏡子記住自己真正的麵龐,否則,會迷失自我,忘記最初的自己。


    笑著迎接這一切,之後盡情的嘔吐並且厭惡這一切,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忘記最初的自己和最真實的自己。


    唐順之大抵是看出了鄭光的決心,露出了笑容,拿起筷子夾了幾塊肉吞下去,慢慢說道:“這次你大勝倭寇,斬首一千五,可謂是嘉靖以來東南抗倭第一功,皇帝必然有所表示,範慶大概可以升職加官了,至於你,一個舉人,給你官職反而是害了你,皇帝若是知道這些且願意重用於你,就必然不會給你加官,而會另外給一些賞賜,光兒,你最想要些什麽?”


    鄭光笑道:“陛下的賞賜又不是可以自己選擇的,老師說笑了。”


    唐順之哈哈一笑,繼而放下筷子,緩緩說道:“光兒,這一次,待你考取進士,為師就會重新出山做官,若為師所料不差,你若能成庶吉士,就可以入翰林院,若不成,定會被派往東南之地為官,以抗倭為主業,為師先你一步,在東南等你。”


    鄭光一愣,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日以後,唐順之告別鄭光,徑直迴浙江去了,鄭光與向青和袁洪愈結伴,一起迴蘇州去,向青開始為父母守孝,靜心讀書,鄭光和袁洪愈相約一起研學,鑽研學問,並且將在過年之後,一起結伴往京城而去,參加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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