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國北部,帝都,北京城。


    因為蒙元曾經作為一個統一帝國存在過,即使被大明驅逐出中原,失去了對漢地的統治權,但是蒙元內部一直都有著對大明深深的敵意和試圖再次入主中原的想法,這就使得元這個國號徹底失去意義之後,殘餘勢力分化出來的新的部族,一直對大明報以敵意,使得大明始終不能如同唐朝一樣對草原部族進行徹底的打擊和統治,哪怕隻是在某一個時間段之內。


    英宗時期的瓦剌,武宗時期的小王子,以及嘉靖時期的俺答,都是草原上蒙元殘餘勢力的繼承者,他們對大明也是一如既往的敵視,使得大明無法如同唐朝那樣對草原部族進行分化瓦解打擊的策略,加上大明軍隊的戰鬥力在宣宗和英宗時期劇烈下滑,大明已經無法如同朱元璋和朱棣時期那樣保證對蒙古的打擊,使得蒙古不敢犯邊。


    到嘉靖年間,大明九邊防務廢弛,所謂的強大精銳軍隊也是相對於內地承平日久的衛所兵所言,已經無法和蒙古各部族騎兵保持對等戰鬥力的大明騎兵也漸漸失去了對蒙古人的壓製優勢,使得大明在朱元璋和朱棣時期確立的優勢消失殆盡,蒙古騎兵再一次的取得了對漢人作戰的優勢心理。


    這仿佛是一個很可怕的輪迴,百年的壓製和打擊之後,大明帝國逐漸失去了這種強有力的壓製,一大批精銳士兵和軍官武將戰死之後,大明軍隊的戰鬥力劇烈下滑,完全無法保持朱棣時代的強大,朱元璋打天下的軍隊和班底被他自己摧毀了,而朱棣的北地強軍在力量上不輸給朱元璋的原班人馬,加上朱棣沒有像朱元璋那樣大殺功臣,使得朱棣時期的明軍依然保持強大的戰鬥力。


    仁宣時代時間短暫,前後十一年,朱棣留下的班底還能維持,到了英宗時代,土木堡之變將朱棣留下的班底摧毀殆盡,明軍幾乎是在崩潰邊緣迎來了重建,但是這一次重建,伴隨著朱棣時代的軍功貴族武將世家的徹底失勢,讓文官掌握了對軍隊的控製和對武將的壓製,軍人地位的下降,使得這次重建的意義並不大。


    朱棣慷慨激昂地喊出天子守國門的口號,在仁宣之後,反而造成了後代皇帝們內心不安,九邊鬆弛,無法對抗蒙古騎兵的南下,明軍的勢力被壓縮在長城之內,而北京距離長城實在是太近,一旦蒙古騎兵突破一道防線,就足以兵臨北京城下,堂堂帝都,時刻麵臨著北地草原騎兵的威脅,也實在是太不像話。


    朱棣的本意大概是讓子孫後代時刻維持著危機心理,不要懈怠使得國家衰弱,但是事實證明,就算危機迫在眉睫,近在眼前,該衰弱的,還是繼續衰弱,該爭權奪利的,還是繼續爭權奪利,帝位傳承到嘉靖皇帝這一代,偌大的大明帝國已經處處顯露出疲態。


    嘉靖早期尚且還能維持的太平景象,伴隨著大禮議所帶來的君臣失和,已經消失無蹤,北邊蒙古鐵蹄錚錚,南邊倭寇虎視眈眈,即使嘉靖皇帝躲在西苑道宮裏苦練長生之術,但是作為朱棣之後最精明強勢的皇帝,他對於整個帝國的了解和掌握,絕非人們觀念裏的“不臨朝、不幹政事、任由奸佞作祟”。


    嘉靖皇帝十五歲登基,到如今,他正好四十歲,正是一個男人在身體和精力上都抵達巔峰的時期,所謂年富力強,正值壯年,他的修道大業雖然不靠譜,常年食用金屬,但是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丹藥是強身健體之用的,加上嘉靖皇帝自我標榜清心寡欲,居住在西苑之後很少近女色,也很少飲酒,這就使得嘉靖皇帝的身體在重金屬丹藥的摧殘下,詭異的維持著平衡。


    也正是如此,嘉靖皇帝才能維持著足夠的精力,一邊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上天和三清,一邊虎視眈眈的盯著為自己維持國家運轉的大臣們。


    他堅信,掌握了用人和財政,把握住人事大權和財政大權,那麽這個國家就無法脫離他的控製,他用大禮議摧毀了楊廷和等人的霸權集團,建立起來的唯我獨尊的超然地位和最高權力,使得他即使不居住在皇城之內,卻依然可以掌握這個帝國的方方麵麵,任何大的決策,即使是德高望重的首輔夏言,也不能繞開他而決定。


    千萬別看這西苑道宮內青煙繚繞,居住在裏的皇帝不問政事,其實但凡有臣子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和異心,道君陛下的打擊會如同疾風暴雨一般降臨,讓你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這一點,嚴嵩深有感觸。


    早在夏言第一次罷相前後,嚴嵩使用高超權術,自以為已經摸透了嘉靖皇帝的詭異心理,從而利用這種心理,將夏言打倒,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內閣首輔,但是之後,嚴嵩沒有夏言治國的能力,卻在野心上遠遠超越了夏言,搞得怨聲載道,卻每日看著西苑青煙繚繞,真的產生了“這個帝國是由我在掌握”這樣出格的想法……


    隨後,嚴嵩就被嘉靖皇帝叫到了西苑,從嘉靖皇帝身後的屏風後麵,走出了那個讓他感到恐懼的夏言——嘉靖皇帝秘密的將夏言請迴了宮中,輕而易舉的罷免了嚴嵩這短暫的首輔之位,重新將之賦予了夏言,至今,已有兩年,嚴嵩用自己那妖孽一般的兒子嚴世蕃的計策,舍掉一張老臉在夏言麵前哭訴,好歹撿迴了一條命。


    但是從此之後,嚴嵩就對那個成天待在嫋嫋青煙之中的嘉靖皇帝產生了深深的恐懼感,更加小心翼翼的侍奉著他,更加小心翼翼的揣測他的心理,思考他的心思,叫他試藥他就試藥,叫他跳大神他就跳大神,百依百順,終於,奪迴了曾經屬於自己的那份聖眷,同時,嚴嵩吸取教訓,不僅鑽研權術,也開始研究治國之術,小心翼翼地看著夏言是如何處理政務的,安排人事的,將之牢記在心,成為自己的東西。


    而在自己實在無法精通的方麵,就另辟蹊徑,尋找專業精通的官員,以內閣次輔的身份拉攏他,收為己用,彌補自己的不足,漸漸的,嚴嵩不僅在權謀之術上更上一層樓,也在真正實用的技術上大有長進,他相信,即使現在他就出任首輔之職,他也有信心做的不比夏言差。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和從前那個嚴分宜判若兩人,甚至午夜夢迴都會被噩夢所嚇醒,他也曾疑惑過,但是他知道從他對首輔之位產生渴望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然舍身成魔,或許從前的那些好友,那些誌同道合的人都會鄙視自己,敵視自己,痛斥自己不為人子,可是,那又如何?我是首輔,我掌握了人臣最高的權力,我可以一展胸中抱負!


    即使偶爾,他也會夢到自己迴到從前的家裏,和三兩好友遊山玩水,吟詩作對,暢討學術,可是,那段不堪迴首的迴憶已經割斷了他和過去的所有聯係,即使他想迴去,也迴不去了。


    好友們,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判若兩人,可是一旦判若兩人了,就再也迴不去了,那是我的秘密,是你們的謎,我將之深埋在內心最深處,咱們就此永別……整了整身上的衣冠,站在首輔夏言側身後,嚴嵩等待著道宮內帝國最高統治者的召見。


    九月裏的夜晚,北京已經能感受到一絲絲的涼意,上了年紀的嚴嵩即使穿著很厚的衣服,也不能完全隔絕這絲涼意,他看了看比他年紀更大的夏言,這位老人站在地上,身子挺得筆直,一如他的為人和他的信念,寧折不彎。


    這曾經是嚴嵩的座右銘,是他的夢想,但是作為後人評價的千年妖孽,嚴嵩唯一和大家夥兒都一樣的是,他一定品嚐過夢想破碎是什麽樣的滋味。


    夏言一定沒品嚐過,這個幸運的老頭子,所以才能如此堅挺的站在自己的身前,可是憑什麽!嚴嵩心中湧現出一股怒火,正是這股怒火,促使著嚴嵩不斷的加深著對眼前這個老人的恨意,你憑什麽一帆風順,清譽滿天下,而我卻聲名狼藉,還要在你麵前跪下,裝孫子!憑什麽!


    沒來由的怒火使得嚴嵩身上一片火熱,驅趕走了最後一絲涼意,而就在此時,一個穿著錦袍的大太監邁著快步向他們這裏走來。


    那是嘉靖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監黃錦,也是這內宮裏權力最大的太監之一,沒有一個官員不想和黃錦搞好關係,嚴嵩自然也在其中,而夏言卻不在其中。


    所以,黃錦在那位倔強的老人麵前,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從來不敢妄言妄語,生怕觸怒了這位老人,讓自己在主子麵前失分,一如自己的前輩們伺候張璁那樣,雖不曾直唿“張爺”,卻也恭敬異常。


    “夏閣老,主子已經打坐完畢,可以進去了,您請,嚴閣老,您也請。”黃錦如此恭敬的說道,夏言微微一頷首,“恩”了一聲,直接邁步走向前,而嚴嵩則彎腰一禮,笑道:“多謝黃公公。”繼而邁步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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