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美美的吃了一頓美食,終於迴了魂兒,接下來大約有半個月的時間是要等待鄉試放榜的,鄭光不打算迴蘇州,打算在南京等待放榜的消息,這也是大多數學子的打算,而奶奶和嬸嬸們已經迴到蘇州老家,那裏不能長時間沒人照應,所以暫時,南京別院裏,隻有鄭光和鄭江還有兩三個家仆待著。


    唐順之來信說家裏有些家務事要處理,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但是肯定會在鄉試放榜前趕過來,所以放榜之前這半個月,就要在南京城裏呆著等著放榜了,也沒什麽別的事情要做,感覺挺無聊的。


    一般來說,大多數參加完鄉試的學子都會選擇去南京城著名的紅燈區秦淮河岸去喝喝花酒,和那些著名的花魁們聊聊人生,談談理想,順便暢想yy一下中舉之後的美好生活,不論是家中寬裕的還是家中富裕的,都會去一次,算是開開眼界,長長見識,鄭江也建議鄭光去看看,那裏也有很多學子,互相認識一下,對以後有好處。


    鄭光拒絕了,如果去那些地方算是長見識,算是一種經曆,那麽不去那種地方這種迥異於常人的做法,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經曆了,他們經曆著我沒有經曆過的,我也經曆著他們沒有經曆過的,何必去那些地方鬼混呢?話說三叔,你……


    鄭光用男人都懂得眼神看了看鄭江,鄭江老臉一紅,把眼睛轉向窗外,不再言語,鄭光鬱悶的搖搖頭,開口道:“算了算了,我去外麵轉轉,老是窩在屋子裏,也夠悶了,晚飯前我會迴來的。”


    鄭江自然不會阻攔,鄭光換了一身衣服,手裏拿著一把文人士子出門必備的裝逼利器——折扇,話說這還不是鄭光自己買的,是唐順之送的,說當年就是自己這白衣翩翩外加舞動扇子的俊美身姿讓師娘一見傾心,委身下嫁於他,他一直非常得意,就把這把扇子轉贈給鄭光,拋開那些無聊的yy,憑著唐順之名聲滿天下,這把他親自畫畫親自題詞的扇子,就是無價之寶。


    要知道,多少人求著唐順之給作畫題字,唐順之睬都不睬。


    現在剛剛考完試,數千士子逗留在南京城,滿大街都能見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文人士子在談笑風生,高談闊論,路過一些茶攤,也能見到一些士子聚在一起談論科舉的話題,旁邊的店家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這些可以讀書的天之驕子們,感覺自己以後也能向旁人吹噓——那些考科舉的士子們都在我的攤子上喝茶聊天,我也知道什麽是科舉了。


    作為大明朝的陪都,百年前的首都,南京城的繁華是毋庸置疑的,大明朝在南京還有一套行政班子,一開始算是北京城的複製粘貼,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成為了政治鬥爭失敗者的養老場所和流放之地,除了少數幾個位置還有實權,大部分都是喝茶養老的閑散官員,科舉是個大事,這些閑散官員們也三五成群的出來逛街,聊天,看看新科士子們的精神麵貌,作為閑的蛋疼的解悶之物。


    不知不覺間,鄭光覺得有些飄飄然,生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裏,有歡聲笑語,有鳥語花香,有你來我往,有士子風流,這樣的美好,難道不該讓它永遠持續下去嗎?可是一百年後的那群野蠻人,讓這份美好徹底成為迴憶,他們殘忍的割裂傳統,暴虐的撕開了華服,以令人作嘔的方式壓製著這片土地的勃勃生機,使之墮落,使之倒退……


    如何可以忍受!


    恍惚間,鄭光邁開的步伐不曾停止,等到鄭光迴到這個世界裏,卻發現眼前的一切發生了變化,方才的歡聲笑語已經不見,隻有帶著絕望味道的喘息,鄭光覺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從一個世界走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幾乎讓他產生自己來到了一百年後,那遍布著絕望的恐怖世界……


    一轉頭,繁華世界還在那邊,隻是自己所處的位置,已經不再是那邊,這裏,好像真的是另外一個世界一般,沒有歡聲笑語,沒有建築藝術,沒有風流士子,目光所及之處,隻有衣衫襤褸眼光灰敗的貧民,這時,鄭光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過了繁華的世界,抵達了這篇悲慘的土地。


    像個僅僅一條街,卻像無法跨越的時空之刃所劈開的鴻溝一般,那裏的繁華到不了這兒,這裏的絕望那兒的人也聞不到,這一刻,鄭光終於明白,一直以來,自己所處的世界,都是一個虛幻的世界,而真實的世界,在這裏,真實的大明,在這裏。


    低矮破敗的房屋,衣衫襤褸的人們,絕望的麵容,灰敗的眼神,毫無精神的動作,好似被抽幹了全部血液的幹屍,一舉一動仿佛都是在掙紮一般,掙紮在死亡和存活的邊界,這裏哪裏還有一點點美好人間的模樣,這裏哪裏還有一點點人間的模樣……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鄭光從未見識過真正的悲哀與絕望,在現代是衣食無憂,到了大宋也是一名領袖,見慣了國破家亡之痛,讓他甚至以為,人們的痛,來自於國家的覆亡和被異族欺辱的悲哀。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史家一致認定明驅逐元不是民族戰爭,而是一般意義上的改朝換代,他終於明白張養浩為何不是抗元鬥士民族英雄,卻在悲哀的吟誦著那令人絕望的詩歌——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些與自己同屬於民籍的人們,他們苦!


    大明是強大的,如果隻有外敵而沒有內患,就算滿清強大一倍,也不會是大明的對手,但是滿清以區區數百萬人口就得以入主中原,為什麽?是因為吳三桂?還是因為朱由檢?或許是因為李自成?


    現在,鄭光或許明白了,不,他真正的明白了,大宋為何會失敗,大明為何會失敗,為何會土崩瓦解而不可救,為何會倒在區區異族的刀劍之下,沒那麽多分析,沒那麽多旁征博引,沒那麽多史學研究,沒那麽多氣象觀測!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因為三個字!


    百!姓!苦!


    那些衣衫襤褸的乞兒看著鄭光一身士子服飾,或者他們不明擺這身衣服代表什麽,意味什麽,或許他們僅僅是看中了這身幹淨的衣裳,與他們身上肮髒的破布比起來,這身衣裳,宛如皇帝的新裝,肮髒的臉上,兩隻眼睛裏那流露出來的豔羨與渴望,令鄭光的心頭好似被一柄重錘錘中了一般……


    我率軍征戰,從南到北,斬殺蒙古人和漢奸無數,我自認對國家民族有功,可是我究竟改變了什麽?我立誌恢複大宋江山,為此不惜一切代價,我殺死了許多本該活著的人,也讓許多本該或者的人為我而死,但是我究竟改變了什麽?我迴到大宋,迴到那一天,難道真的是為了讓該死的去死,讓該活的人去活嗎?


    我一直在詢問,一直在追尋,為什麽我戰死在大宋,卻又重生在大明,我到底還要這樣來來迴迴多少次,才能解脫,冥冥之中主導我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到底需要我做些什麽,難道僅僅是讓我拯救大宋,拯救大明嗎?


    建功立業,名垂青史,那是帝王將相為之奮鬥一生的信念,問鼎天下,奪取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是無數英豪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們往上爬,朝上看,奮力的向上攀登,一個勁兒的想要突破天際,成為萬中無一的獨一無二的天子!


    可是,千百年來,帝王將相們,你們何曾,把目光往下移了一點兒?哪怕是一點點,一點點……


    支撐著你們龐大野心和功利的,那不可或缺的基礎,你們知道是什麽嗎?支撐你們完成自己的野心,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的,你們知道是什麽嗎?他們不是生來就被人統治的,他們也不是生來就該受苦的,沒有人應該是生下來就被確定命運的,沒有人應該生下來就被規定要去做什麽的!


    可你們從來不曾去看過,即使你們本來,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人啊,嘲笑金魚的記憶隻有七秒,可是,帝王將相們,你們的記憶,能持續幾秒?


    鄭光轉過身,開始往迴走,向那片歌舞升平的繁華世界走去,他需要思考,需要冷靜,需要仔細地想一想,自己,該如何去走接下來的路。


    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人是懶惰的,也是膽怯的,隻願意循著先人的足跡,而不願自己開拓新的道路,從未想過新的道路的開拓,會給這個陳舊的世界帶來什麽。


    可是總有人要去開辟新的道路,總有人要去走出新的未來,總有一天,舊的道路會無法支撐更多的人走上去,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與其被迫邁出第一步,為何不勇敢地邁出第一步?


    我願做那第一人,以我的勇氣,邁開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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