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承載著無數家庭的夢想,就好比鯉魚躍龍門,縣試府試和院試都不能被稱為龍門,真正的龍門,是鄉試,越過這道關卡,就意味著從民到官的飛躍,舉人擁有授官的資格,哪怕不做官,也擁有家中產業免賦稅的優待,所以一旦考取舉人,就會有大量地主爭搶著將田產投獻名下,也會有萬金商戶求取結親,以求取保護。


    總而言之,窮酸秀才一抓一大把,窮酸舉人卻根本不會有,一旦成了舉人,就是士大夫集團的一員,享有種種特權,最低一層次,也是衣食無憂。


    所以整個社會才會對鄉試趨之若鶩,作為科舉大省的南直隸更是如此,朝廷分配的名額隻有一百人,但是參考人數,卻足足有六千人!也就是說,今科新生和過去的老司機們組成的鄉試大軍,足足有一個師!錄取比例是六十取一,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二,如此低的錄取比例,比之以色列空軍那百分之九十七的淘汰率還要可怕,堪比地獄級難度。


    也正是這樣的超高難度和超高的淘汰率,才使得這份功名的含金量是那麽的實在,也正是因為這份實在,才讓人們更加熱切的追捧,寒門家庭不惜一切的供養子弟讀書,富戶家庭也不惜一切的供養子弟讀書,都是為了這份功名,而今日的鄉試,則是匯聚了所有人期盼的無雙盛會。


    三聲炮響,吸引了廣場上所有人的目光,接著,又是三聲炮響,貢院大門傳來了緩慢的聲響,緩緩打開。


    塵封三年的貢院大門再次打開,嘉靖二十五年南直隸鄉試,正式開始。


    考生進場的規則和府試院試是差不多的,按照地域排號,一個府一個府的進入,和童子試不同的是,鄉試的嚴格規範性太強,所以容不得底下的人搞小動作,所有考生的位置都是隨機分配,此時已經分配完畢,考生務必要按照規定的考號進入考場考試,不得提前讓人進入占據好的位置,考生動不了小動作,底下的小吏也賺不到外快。


    不過鄉試主要的監考人員本就不是那些府衙小吏,他們隻是負責一些文書工作,真正的搜身和監考工作是由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軍兵負責的,他們有一個專門的統稱,叫做搜檢軍,顧名思義,負責搜檢考生是否有攜帶作弊用具的軍兵,他們往往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一看一個準兒,更關鍵的是,搜著一個,賞銀三兩!


    這相當於一個大頭兵兩月的軍餉,他們怎能不盡職盡責,乃至於苛刻?況且大明重文輕武,這些軍兵本就低人一等,這些讀書人平常眼高於頂,時常有羞辱軍兵的情況發生,這些軍兵往日裏低聲下氣,心裏難受得很,此刻有了機會,怎能不發泄發泄?


    統治者的險惡用心一看便知。


    每個府的考生按照地域聚集在一起,分別同步進行搜檢工作,每十人一次,脫下鞋襪,解開外衣,站在牆角,接受滿麵陰笑的搜檢軍們的搜檢,宛如被大灰狼欺淩之小綿羊,絕無遺漏,上窮發際下至膝腫,毫無禮待士人的意思,後麵還有更加富有經驗的職業監考官監視著,一雙火眼金睛宛如x光透視,非要將考生的骸骨都看出來,確保萬無一失不可。


    搜檢身體的同時,還有更多的搜檢軍搜檢隨身攜帶的考箱考籃,這些是搜檢的重點,硯台要被拿出來,反複的敲打確定是否有空心層,毛筆也要被拿出來用小錘敲打,確定是否有夾帶,考籃被整個拿空,翻來覆去的檢查是否有夾層,考箱更是被完全打開,裏麵全部用具都掏出來查看,被褥衣物都被拿出來查看,帶來的饅頭之類的也被切開查看是否有夾帶。


    這樣近乎全方位的考場檢查,當然會被查出有些不死心的考生所帶來的作弊物,一旦發現,搜檢軍們興奮的低唿,而考生則如喪考妣,按照老朱定下的規則,查出的考生要在考場外‘枷號—個月’,拘押期滿後‘問罪為民’,也就是取消學籍,這輩子別想再考了,但是由於舉人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如同老朱的屠刀殺不盡貪官一樣,考試作弊之風也屢禁不絕。


    大概是總有那麽一些作弊前輩僥幸過關的事跡激勵著同樣水平不足渴望作弊的考生們,所以他們或多或少都抱著一些僥幸心理,希望自己可以通過,不過這些考生肯定是低估了搜檢軍們盡職盡責的程度和朝廷的決心,一個時辰左右,已經有七個考生被查出來有夾帶,被憤怒的考官當即宣判,革去秀才功名,這輩子都別想考試了。


    就算是鄭光,也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感,難免對考試的惡感加深了一層,其餘也有些考生小聲的討論著對這些搜檢軍和考官的厭惡之情,言辭之間,大有以後做官要狠狠的收拾這批混蛋的想法。


    向青跟在鄭光身後,小聲說道:“師兄,這是軍兵和考官如此搜檢,簡直將我等讀書人當作罪人,實在是可惡。”


    鄭光啞然失笑,說道:“要說討厭我也討厭這群混蛋,但是,不得不說,那些作弊的混蛋一樣可惡,若是讓那些中舉了,豈不是對我等大大的不公?”


    向青細細一想,也確實是這樣,不由得笑出來,說道:“話是這樣說,不過這樣檢查,要檢查到什麽時候,怕是日落都檢查不完吧?”


    鄭光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應該不至於,這些搜檢軍經驗豐富,速度是很快的,我們之所以提前一天進場,就是要在這裏耗費掉大部分時間,進去之後我聽說還要打掃自己的號舍,三年沒用了,估摸著髒的可以。”


    向青一臉驚訝:“沒人幫著打掃嗎?還要我等親自打掃?”


    鄭光無奈的點點頭:“那麽多號舍,那些打掃的人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打掃幹淨?就別想了,還是老老實實的自己打掃吧!打掃完,弄點飯吃,早點休息,明天才能養足精神考試,三場,九天,挺要命的,我是不打算出去了,你呢?”


    向青說道:“帶了足夠的幹糧,也不打算出去了,等考完了再迴家休息。”


    “難熬啊!罷了罷了,也就這九天,熬過去就熬過去了,不說了,快輪到我了。”鄭光提起了自己的考籃和考箱,往前走去,向青看了看也快輪到自己了,便提起自己的考籃和考箱,跟在鄭光身後,不知怎的,他總覺得跟在鄭光身後有些安全感,真是一個給人安全感的男人啊!


    搜身輪到鄭光的時候,蘇州府的考生也有三個被查出了有夾帶作弊物件的,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司機,大概是被屢試不第折磨的失去了信心,所以想靠旁門左道拚一次,結果就把自己的秀才功名也給拚沒了,估摸著一個月的示眾期一過,這三人的命運可想而知,不是自殺,就是瘋掉,或者遠走他鄉,再也無顏迴到蘇州了,連帶家人都要被鄙視瞧不起。


    鄭光絲毫不可憐他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自己不作死,誰能害死你?


    脫掉鞋襪,脫掉外衣,摘下帽子,隻穿內衣,赤足站在地上,接受來自男人的邪惡的手的上下撫摸,忍受著這種難以接受的屈辱,鄭光終於體會到那些之前接受檢驗的學生為何一臉屈辱感,這可真的是拿對待犯人的方式對待考生了,就更別說物品檢查,小錘子敲來敲去,生怕漏了什麽東西,考箱被打開,搜檢軍兵似乎也被鄭光的土豪給嚇到了。


    一樣樣拿出來,種類繁多的陪考用具讓很多人目瞪口呆,站在鄭光旁邊的向青也是目瞪口呆,然後看了一下自己那簡陋的用具,不由得對鄭光產生了佩服的感覺——大哥,您到底是來考試的還是來度假的?


    一看就是個富家子弟,還是個秀才,弄不好就能考上舉人,家裏還有勢力,不好惹,還是不要過分的刺激他,否則被記住了相貌,今後可能有災難。


    兩個搜檢兵交換了一下眼神,瞬時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然後他們的動作就突然變得虛無起來,沒怎麽觸碰到鄭光的身體,檢查用具的搜檢兵的動作也收斂了不少,很多東西都沒打開,讓鄭光有些疑惑,不過別人都沒說,鄭光也不管,能快點脫離這種尷尬的處境是最好不過的。


    很快,鄭光就通過了檢驗,那些搜檢兵還極為貼心的幫助鄭光收拾用具,時不時的暗送秋波,似乎在暗示著什麽,鄭光一頭霧水,一點都不明白這些家夥中途轉性是怎麽迴事,收拾了一會兒,就提著考箱考籃進去了。


    在門口接了考卷,塞入了準備好的考袋裏,就慢慢步入龍門,走過通道,一眼便能看到整座江南貢院的核心建築明遠樓,“明遠”二字,取自於《大學》中“慎終追遠,明德歸厚矣”的含意。此樓高三層,底層四麵為門,樓上兩層四麵皆窗,站在樓上可以一覽貢院,起著號令和指揮全考場的作用,供考官們監考和發號施令之用。


    鄭光走入考場,首先去尋找自己的號舍所在地,所謂號舍就是考生考試的地方,每個考生一個號舍,整齊密布於甬道兩側,明遠樓四周,一行行一排排,狹小密集,如眾星拱月一般,考生入場第一件事,就是在榜單上尋找自己被分配好的號舍,以便盡快進入號舍準備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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