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見鄭光盯著那大箱子出神,滿臉溫柔,便開口道:“打算何時與蝶兒成親?”


    鄭光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笑著開口道:“待學生考取進士,金榜題名,便尋個時間與蝶兒成親,十多年了,也習慣了,分不開了,這輩子能娶到蝶兒,也是學生的幸運。”


    唐順之微笑著點點頭,說道:“蝶兒是個好姑娘,和你師娘當年是一樣的,哈哈哈,想起便想笑,居然要為師把她整個人給帶進去,哈哈哈,哎呀哎呀,不過話說迴來,若是女子未把真心賦予你,又怎會做出這種傻事,此生,無論如何,都不要負了蝶兒,無論你做了多大的官,有多少錢財,都不能忘卻方才發生的事情,女子的一生,太不容易了。”


    在這方麵是過來人的唐順之侃侃而談,鄭光自然也記得清清楚楚。


    說著,唐順之把目光放在了書桌上的一封信上,看著那信上龍飛鳳舞的“你要戰那便戰”這六個大字,不由得一陣苦笑,帶著些愧疚對鄭光說道:“光兒,為師當時是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是抱著那樣的想法,那時情況實在是太突然,為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鄭光隻是微笑:“學生從未怪過老師,是學生自己不能接受如此大才一生坎坷,不能為天下蒼生做出貢獻,這樣的才子,本就該掌握權力造福於民,而不是淒慘一生,學生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唐順之欣慰地看著鄭光,說道:“文清太過偏執,這才是他無法考取功名的原因,我們一夥人勸說他勸說了無數次,他隻是說若是不能接受他的想法,這樣的功名不要也罷,可他自己是何其渴望功名,他自己明白,他就是放不下自己的執著而已。”


    鄭光撇了撇嘴:“說白了,賤人就是矯情!都快吃不上飯了,被逼無奈去做了贅婿,還死要麵子活受罪,學生實在是看不下去!嘴裏嚷嚷著要澄清天下不白之事,自己卻不肯沾染一絲塵埃,入世尚且做不到,談何做事?這種人好言好語不管用,非要狠狠用惡毒言語激之,將他罵醒,必要時候,施以拳腳也是可以的!”


    唐順之微微點頭,然後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開口:“光兒,待你考取進士,為師就會重新做官的。”


    鄭光一愣,不可置信般看著唐順之:“老師,您……”


    唐順之站起身子,走到鄭光麵前,溫聲道:“學生要順從老師,不能違逆老師,要始終和老師站在一起,但是作為老師,也要保護學生,不能讓學生受到傷害,這既是官場上的師生準則,也是大明朝天下所有師生的準則,老師的確是長輩,但是作為長輩,得到晚輩崇敬的同時,就要做出足以讓晚輩崇敬的事情,否則,有何顏麵自稱長輩?


    老師過去雖然不如文清那般偏執,但也是較為固執的人,所以,才會屢屢碰壁,被人從翰林院趕迴了老家,隱居十餘年,終於悟出了些許道理,意識到自己曾經是多麽愚昧無知,意識到先人的大智慧和無奈,老師平生最崇敬陽明公,陽明公可沒有像老師這般碌碌無為的獨善其身……陽明公入世,文武兼備,為百姓做了許多事情,而老師,什麽也沒做到。


    既如此,老師有何顏麵自稱陽明公門人,有何顏麵為汝師?眼見學生為官而不能予以保護,反而要倒過來被學生庇護,這樣的老師,能被稱為老師嗎?”唐順之阻止了鄭光想要說的話,繼續說道:“你父之喪,是老師最大的心病,老師在你父墳前發過誓,定要護你一生平安,可在野之人,如何護得你一生平安?”


    鄭光心中感動已極,說不出話來,唐順之握住了鄭光的手,開口道:“去考取進士吧,不要擔心別的,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論何時,老師都會支持你,保護你。”


    言畢,唐順之邁步離開了鄭府,此時,距離鄉試還有三天。


    鄭光不知道未來的唐順之會選擇什麽道路,但是他知道,唐順之所選擇的道路的核心,永遠是自己。


    鄭光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是幸運的,還未曾踏上仕途,就已經擁有了一個有著豐富經驗的前輩的保駕護航,而且隻要自己達成某些要求,就會有一個大明最大的在野政治學術集團與自己結成最初步的聯盟,這是無數人都無法具備的機會。


    自古以來欲成大事者,必須要有的,就是支持自己的力量,可以自己建立,也可以與其他政治力量結盟,亦或者加入到其他政治力量之中,成為他們公認的領袖,這樣,就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在推行觸動就有利益集團利益的同時,擁有壓製對方的能力。


    而就目前的大明來看,王陽明的學說無疑是最先進最實際的學說,至於明末清初一大批思想家所提出的理想類烏托邦,在這個時代,並不適用,無論是李贄還是何心隱,他們的理想都十分美好,但是各有各的缺陷,唯獨王陽明通過自己的時間而提出的知行合一,是可以通行全世界的優秀思想,也是最適合大明的思想。


    不過王陽明也沒有想到去徹底的改變這個無奈的現狀,知行合一是做事方法,心學思想是學術理論,這些是通往最光明道路的必經之路,卻不是終點。


    鄭光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認真的準備鄉試。


    八月初七,嘉靖二十五年南直隸鄉試正式召開,按照規定,考試時考生須提前一日進場,因為有搜身和打掃號舍等等一係列的事情要做,耗時很長,因此學子們必須提前進場準備考試。


    在此之前,老夫人已經在鄭氏祖祠裏麵向鄭氏列祖列宗禱告了數日,向鄭光離世已久的父母還有爺爺禱告,讓他們保佑鄭光一定要考取舉人,光宗耀祖,接著考取進士,再光宗耀祖!


    天還沒亮,鄭光已經起床洗漱完畢,整頓了一下行頭,把自己打扮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就走出了房門,老夫人帶著一家子人早就站在門口等候,握著鄭光的手,不停的嘮嘮叨叨,似乎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趙蝶兒滿眼放光地看著鄭光,越看心中越是甜蜜,衷心祝願自己的夫君可以考取舉人,光宗耀祖,順便也考取進士,就能早些把自己娶進家門,她什麽都滿意,唯一一點不滿意的就是,考場居然不讓帶女眷進入……


    好不容易在一家子女人的期許之下離開了家裏,鄭光一出門,就看到了唐順之和三叔鄭江一起坐在馬車前沿的左右兩端,不由得一陣愣神,正準備發問,唐順之笑道:“上來!今日鄉試,為師親自送你去考試!”


    鄭光頓了一下,笑了出來:“多謝老師,學生定能考取舉人!”


    唐順之哈哈一笑:“上來!”


    鄭光大大方方的登上了馬車,唐順之看了看鄭江,鄭江高興的揮舞著手中趕馬鞭,操縱著馬車緩緩向江南貢院前進。


    鄭江和唐順之操縱著掛著有“南直隸鄉試”五個大字的燈籠的馬車緩緩前行,今日是鄉試的重要日子,應天知府調動了足夠的兵馬來實現全城戒嚴,所有臨近貢院周邊的商鋪不得開張,非考試人員不得接近,不得喧嘩幹擾考生,整個貢院區域用兵馬強行封鎖,九天七夜的考試結束之前,不準任何閑雜人等進入,否則官兵有權直接抓捕,容後再審。


    光從這一點就能體現出鄉試和童子試的不同,鄭光拉開了馬車的簾布,端正地坐在馬車裏,看著外麵無數和自己一同前往江南貢院的學子,還有數不盡的紅色燈籠,感慨著科舉考試的盛況,走著走著,馬車停下來,前麵傳來了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車止步,出示考試證明!”


    鄭光探出腦袋,看見一條大街被武裝齊全的精銳士兵全麵封鎖起來,一批文官打開了五個通道口,神色肅穆的一個個檢查學子的考試證件,隻有出示了考試證件的馬車才能進入考試區,而且隻有一人可以陪同,充作書童,以備不時之需,鄭江已經在馬車裏準備了一些用具,做好了陪伴鄭光考試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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