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夥人從畫舟中離開之後,唐順之和鄭光沒有急著走,方才一直都在緊張的商議著不少正事,都沒來得及欣賞本該欣賞的美景,這讓鄭光很是遺憾,正好此次迴去也沒什麽大事,就想著多在畫舟上待上一會兒,欣賞一下美麗的景色。


    白胖子也沒走,大大咧咧地坐在小桌旁喝酒,時不時的把目光投向鄭光,卻一個字也不說,隻是那帶著刺的目光紮在鄭光身上,鄭光也很不爽,方才的口水大戰雙方勢均力敵,沒有誰占據了上風,這讓鄭光稍微有些好奇,明明一開始是自己占據了上風,結果後來,這白胖子居然漸漸扳迴了劣勢,運足力氣和自己對噴。


    鄭光占據了“為老不尊”這樣的抗老利器,白胖子占據著“尊老愛幼”的道德高峰,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好不精彩,事實上鄭光這門技術還是在和蒙古人的戰鬥裏逐漸成熟並且精通的,主要是蒙元陣營裏有太多的漢奸叛將叛臣,不論前期還是後期,這也導致蒙元軍方的文化水平直線上升。


    而由於鄭光所部戰鬥力太強,每次和蒙古人對戰的時候總能造成蒙古人大量傷亡,加上蒙古人西征需要大量的人手和物資,忽必烈難以支撐長時間對內戰爭,遂迫使習慣了征服和消滅肉體的忽必烈采取了懷柔戰術,試圖招降鄭光,所以每次戰役一起,鄭光總能遇到那些口才很好的無恥的漢奸說客。


    對於這些漢奸說客,鄭光自然沒有絲毫的好感,見到就罵,痛恨至極,而那些漢奸說客操持著什麽“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有“留待有用之軀”和“天欲滅宋非將軍之罪也”之類的心理戰術試圖攻克鄭光的心裏防線,不說還好,一說鄭光就怒火萬丈:“區區蠻夷,安敢妄自為天耶?!爾等叛逆數典忘祖,吾恨不能生啖汝肉,渴飲汝血!”


    經過這種高等級國罵對戰洗禮的鄭光,嘴炮技能已經完全不是等閑人等可以比擬的,文人儒士做說客的時候總是喜歡引經據典,那過去發生的事情為近日發生的事情洗地,證明自己的正確性和對方的錯誤性,這一點,鄭光很熟悉,聽的太多,所以就算未曾熟讀四書五經,鄭光也絲毫不落下風,加上現在有了那份滿滿的四書五經的記憶,這方麵更上一層樓。


    而那個白胖子顯然也是身經百戰,幾乎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和鄭光對噴的時候絲毫不落下風,口才極佳,反應極快,讓鄭光歎為觀止,十分有興趣知道這個徐文清到底是說,徐文長他倒是知道,大名鼎鼎的鬼才徐渭,但是這個徐文清,難道是徐渭的弟弟或者哥哥?對徐渭隻是知道一點點的鄭光並不知道徐渭的生平和家人。


    “領教這廝的厲害了嗎?”唐順之溫和的聲音響起,鄭光無奈地搖搖頭,歎口氣,說道:“才思敏捷,反應極快,學生自認伶牙俐齒,飽讀詩書,也難以戰而勝之。”


    唐順之哈哈一笑,開口道:“那才是正常的,徐渭,徐文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你早年被稱為神童,那也是你十二三歲時的事情了,可這廝,十歲就寫出了一片震動全城的文章,神童之名遠揚,這廝的才華,絲毫不在你之下,要論琴棋書畫,你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有甚者,這廝還對兵法有一定的造詣,隻是不會武藝罷了。”


    徐渭……徐文清?徐渭不是****文長嗎?文清是什麽鬼?這家夥就是徐渭?這個白胖子,剛才被自己埋汰的要死的白胖子?


    鄭光強自按奈下心中的震驚和疑惑,開口詢問道:“他就是徐渭?”


    唐順之笑著點點頭:“對啊,此胖就是徐渭徐文清,才華橫溢,可謂之鬼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四書五經滾瓜爛熟,年僅十歲就寫出讓老夫子也讚歎不已的文章,直言此子將來必成大器,他的才華,為師都深感不如,才與他平輩相交,這個輩份,說說完也就罷了,你還真不能當作沒有。”


    鄭光更加好奇:“既如此,他比學生大了九歲,為何才僅僅是個秀才?這樣的人物,早就該登堂入室為天子牧民才是。”


    唐順之的麵色沉靜下來,飲了一口酒,把目光投向遠方:“光兒,你可曾聽說過,天妒英才?”


    鄭光心中若有明悟:“老師的意思是……徐文清經曆過什麽不堪迴首的事情?”


    唐順之微微歎了口氣,語氣裏帶著少有的惆悵:“徐文清之才,百年難得一遇,奈何上天都妒忌他,讓他的身世如此坎坷不安,文清的父親在他出生百日之時就過世了,而他的生母是妾侍,文清是庶子,雖然由嫡母苗氏撫養長大,但始終是庶子,地位不高,苗氏既喪,處境更為不堪,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科舉。


    這樣的生活經曆給了文清很大的影響,雖然文清才華橫溢,但性情逐漸變得乖戾,科考最要不得就是性情乖張,結果可想而知,文清的文章鋒芒畢露,為考官所不喜,屢屢壓抑之,這才使得文清二十歲才中秀才,但是到了鄉試時,連續兩次不中,這一次,是第三次了。


    文清的兩個兄長都是庸碌無能之人,嫡母苗氏去世之後,家業敗落,兩個兄長見文清無法考取舉人做官,更加不管不顧,文清一怒之下,就入贅了潘家,迎娶潘氏為妻,成了贅婿。”唐順之又是長歎一聲,顯然為徐渭坎坷的命運感到同情。


    “贅婿?”鄭光有些驚訝:“他若如此驕傲,怎能忍受贅婿身份?”


    唐順之苦笑道:“說來也是奇妙,贅婿為大明男子所不齒,但是文清還是有運氣的,其妻潘氏從未對其有過不滿,即使是文清最坎坷之時,其妻也一直陪伴在一邊,夫妻感情極為深厚,這大概也是文清唯一感到愉悅的事情,每次聚會,文清定會談起其妻,顯然夫妻情深,令人羨慕。”


    一言至此,鄭光恍惚間想起了趙蝶兒,青梅竹馬的表妹,定下終生的未婚妻,將來,也能如同徐渭這樣嗎?


    “唐荊川,你剛才在和你的小學生談論什麽呢?”陰陽怪氣的聲音在鄭光身後響起,鄭光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過身,看到徐渭一臉的陰晴不定,唐順之也有些尷尬了,急中生智,連忙說道:“文清,你那愛妻已經身懷六甲,快要臨盆了吧?”


    一談起自己的愛妻,徐渭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言辭之間充滿了對妻子的溫柔和眷戀,和方才那伶牙俐齒銳氣十足的樣子完全不同,方才是英勇的鬥士,現在則是顧家的男人。


    “啊,是啊,大夫看了,說,大約八月九月的樣子,就該臨盆了。”


    唐順之笑道:“一談起你那位愛妻,你整個人就變得不一樣了,你若是考試的時候也能如此,何愁不能中舉?”


    一句話,就讓溫柔版徐渭變迴了銳意難擋的徐文清:“哼!堂堂七尺男兒,怎能曲意迎奉那些庸碌之人,他們自己庸碌便罷了,還指望所有人和他們一樣庸碌無為,成天渾渾噩噩,如此下去,大明江山危矣!我便要做那直搗黃龍之人,將他們的僥幸之心,戳個對穿!他想看到的,我偏不寫!”


    唐順之的麵色沉靜下去,看向徐渭期待的眼光漸漸消散,轉而把目光投向湖水中央,帶著無盡的遺憾歎息不已。


    徐渭的話顯然讓唐順之無言以對,因為徐渭並沒有錯,科舉考試是為了國家選材,選取的當然應該是實幹之才而不是官場老油條,但是數百年之後,大明朝的科舉考試也漸漸的變了味道,皇帝把天下看成家,需要的家臣和家奴應該是自己選拔,但是這個家太大,不得不讓一些家臣來幫助,一來二去,皇帝就失去了親自選材的權力和實際掌控能力。


    當然,這也是群臣抵製皇權對抗皇權的一種方式,隻是拿國家的命運和前途去對抗皇帝,未免有些太得不償失,科舉從最開始的為國選材,到如今,中庸成為了科舉的選材之道,一個國家,怎能以中庸為指導思想呢?


    徐渭這樣的大殺器大炸彈性格自然是難以接受中庸的選材之道,同樣的,秉持著中庸之道得過且過的官場老油條也不會接受徐渭這樣的人存在,他們渴望平靜安寧得過且過的奢侈日子,喜歡沒事兒喝點小酒吃點小菜欺負一下小民的快樂生活,而絕對不希望一個銳意進取的領導者來折騰他們,這樣的下屬更是不希望了。


    他們把持著一道通天之路,不經過他們的同意和認可,是無法成為掌握權力的人,鄭光秉持著自己的本心,以最大限度的妥協加入其中,以期做出改變,而徐渭,則是連一點點的妥協都不願做出,他固執地堅持自己的信念,連一點點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都不會去做,不屑去做,他要保持最清白最幹淨的自己去挑戰世間的渾濁。


    然而他不願意接受一絲一毫的渾濁染身,這樣的人,注定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他可以萬古流芳,卻無法給這個國家和這個時代帶來任何的改變,他保全了自己,去把自己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了,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那麽無論他多麽渴望改變這個世界,不進入這個世界,他就無法做到任何事情。


    這一瞬間,鄭光覺得徐渭似乎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渴望功名,所以去參加科舉考試,可是他不願意為了這份渴望付出任何關乎自己信仰方麵的代價,哪怕是一點點,一點點的退讓和妥協,他絕不退讓,決不妥協,哪怕是在文字上,哪怕是對自己那一點點的欺騙,他應該認為,一旦有了第一次妥協,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到恍然驚覺,他已經無法迴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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